温缜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和汤药,轻手轻脚地推开破房摇摇欲坠的门。
他刚踏入屋内,一道寒光骤然抵上咽喉。
十一本能反应。
温缜纹丝不动,只是平静道,“是我。”
剑锋缓缓收回,十一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显然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不是明天才去县城?”
温缜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热气和香气顿时弥漫开来,“你是神仙吗?不用吃饭的?”
十一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粥和几个白面馒头,“你不怕我?”
温缜笑了笑,自顾自地摆好碗筷,“怕什么?怕你杀我?“他抬头,直视十一的眼睛,“要杀早杀了。”
十一沉默片刻,终于慢慢坐下,他的手还有些发抖,但拿筷子的姿势依然优雅,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或训练。
温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顺手将熬好的汤药推过去。“趁热喝。”
十一皱眉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脸上闪过一丝抗拒。
“怎么?”温缜挑眉,“堂堂剑客,怕苦?”
“……”
十一瞪了他一眼,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即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温缜忍不住笑出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给,蜜饯。”
十一愣住了,此时已是月上枝头,忙碌了一天,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迟疑地接过蜜饯,指尖不小心碰到温缜的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温缜直接喂他嘴里,十一咬着蜜饯怔怔的看着他。
这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十一吃下去压了点嘴里的苦味。
从小过得苦的孩子,是最不喜欢吃带苦的东西的,都是非常嗜甜,因为甜食能让人好过一些。
但十一是很克制的人,组织的人也不允许他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偏好,所以他很少吃甜的。
温缜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明日我来接你,这宅子虽然破旧,但暂时安全。”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道,“对了,别想着半夜溜走——你的伤口再裂开,神仙也救不了。”
其实那个药已经给了,过几天解药生效,就完事了,但是温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武功高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人走?
所以说着似真似假的话。
十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抿了抿唇角。
远处,温家的灯火已亮着,茜茜趴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爹爹归来的方向,温缜加快脚步,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意。
而在村外的山林里,几个黑影正举着火把,沿着温缜故意留下的错误踪迹,向相反的方向追去......
天刚蒙蒙亮,村口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温缜扶着十一登上老张头的牛车,车板上铺着新鲜的干草,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气息。
“温先生,这位是?”老张头叼着旱烟,好奇地打量着裹在粗布斗篷里的年轻人。
“隔壁村的同窗,染了风寒,带他进城看大夫。”温缜面不改色地说着,顺手往老张头手里塞了一个碎银,“辛苦张叔了,我们走的急,就不要等其他人了,先送这一趟吧。”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无妨,你收着,只是他户藉没带,回去拿不方便,张叔你帮帮忙,等会儿进城的时候,跟人说点好话,说是你儿子,你看行不?”
老张头咧嘴一笑,碎银叮当落入怀中,“温秀才,咱们乡里乡亲的,给这么多,其他就是小事,客气啥!坐稳喽——”
牛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土路,十一紧绷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摇晃。温缜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了靠,让他能借力稳住身形。
“放松点,”温缜压低声音,“你这样更像病人了。”
若是上辈子那些朋友在,定说温缜故意拐骗美少年,他有一张好皮囊,对人不动声色的好,就会让人想歪。
十一瞥了他一眼,斗篷下的手却悄悄松开了紧握的剑柄。
沿途的田野渐渐苏醒,农妇们挎着竹篮去菜地,孩童们追逐打闹着跑过田埂。牛车经过时,几个半大孩子笑嘻嘻地朝车上扔来几颗野果,“温秀才早!”
温缜精准地接住,转手递给十一一颗,“尝尝,本地特产。”
红艳艳的野果躺在掌心,十一迟疑地拿起,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样?”温缜笑问。
“甜。”十一低声回答,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许。
朝阳终于跃出山巅,金色的光芒洒在牛车上。老张头哼起粗犷的山歌,惊起路边一群麻雀。十一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忽然觉得,竟莫名让人安心。
温缜望着他侧脸被晨光镀上的金边,心想,这人笑起来,倒是没那么像把出鞘的剑了。
老张经常入城,守门的与他都相熟了,看是他就直接放进去了,甚至都没查,最近也没有什么案子。
温缜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客栈,定了间上房,再让人打热水进来。
十一自个要求的,他得洗个澡,温缜觉得这万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不过这么脏也不是回事,洗吧洗吧,他看起来也是命大的人。
温缜忍不住调戏他犯个贱,“要不要我帮你啊,少侠?”
少侠拔剑出鞘。
温缜故作姿态,负着手走出去了。
第8章 付费上班
客栈烧水打水也要不少时间,温缜干脆先去买东西。
晨雾未散的街市上,温缜拎着刚买的青布长衫,脚步不紧不慢地穿过吆喝声四起的早市。蒸笼掀开的雾气里,他瞥见一家挂着百相阁木匾的面具店。
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掌柜的是个独眼老者,正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一张半成品的狐狸面具。
“客官要什么样的?”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温缜的目光扫过墙上琳琅满目的面具——狰狞的傩戏脸、妩媚的舞姬面、憨态的童子相......最后停在一张素白的半面上。那面具只遮右脸,眼角描着淡青竹叶,清冷孤傲得像是为某人量身定做。
“这个。”
这个江湖喜欢装逼,万事都讲个高大上,老者突然抬头,“公子好眼力,这是寒江独钓,戴着它的人——”枯手突然按住温缜正要付钱的手腕,“会遇见命定的劫数。”
温缜笑了,多放了几个铜板,“巧了,我朋友正缺个劫数。”
回到客栈时,木桶里的水还温着。屏风后传来哗啦水声,十一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放松,“桌上有茶。”
温缜将新衣放在榻上,面具压在衣襟上。阳光透过窗纸,在那张素白面具上投下斑驳竹影,很是好看。
“对了,”他放下后对着屏风道,“新衣服给你搁这里,我在楼下等你,待会带你去吃城南的鲈鱼脍。”
水声戛然而止。
屏风后,十一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那道横贯锁骨的新伤正在愈合。
因为内力深厚,其实他的伤昨晚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那书生忽悠,跟着他身旁,还装做伤得不轻的模样。
那书生没半点内力,不知道武林中人的体质,把他当正常的伤患。
或许是他太孤独了,从来没有过朋友,所以对一点点善意都不忍弃。
他想着温缜那仪容俊美的脸,想起集市上流行的才子佳人的话本,不禁抿着唇慢慢没入水里。
他洗了头洗了澡出来,擦着头发看温缜给他买的两套青衣,从里到外,两套一模一样的。温缜懒得挑,反正挑劲装就好,在他眼里,衣服不都长一个样?
等人伤好,不喜欢自己去买就好,免得麻烦。他买面具主要是怕这个人有名,免得被人认出来,还是戴着好。
十一对于吃穿都不讲究,能穿就行,然后想了想,还是将面具戴脸上。
以前他从来不带面具,他是血影楼的秘密武器,出山就是为了杀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除了派任务给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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