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温缜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他将他想到的办法汇成一册。“这是我走访老农所得。连年稻作,地力耗尽,若不改良耕作方式,明年减产的就不止这两县了。”
通判周子安年轻气盛,闻言立刻附和:“大人明鉴!下官家乡湖广便是采用稻麦轮作,地力常新。”
“正是此理。”温缜看着识相的,眼中赞许,“今年开始,重庆府推行稻-麦-豆轮作。水稻收割后种冬小麦,次年换种大豆。大豆固氮养地,可解连作之弊。”
下面的县令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温缜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巴县、江津低洼处,试行桑基鱼塘。挖塘养鱼,塘泥肥桑,桑叶喂蚕,蚕沙肥田。水田则夏季稻鱼共养,冬季种油菜。旱田春玉米、秋大豆,田埂栽油桐。”
堂下一片哗然。户房司吏刘有德皱眉道:“大人,这些法子闻所未闻,万一...”
“湖广早已行之有效。”温缜打断他,“去年我来巴地任职时,路过荆州,见稻田养鱼,鱼吃害虫,鱼粪肥田,收成比我们高两成不止。”他顿了顿,“重庆梯田可在浅水区放养鲫鱼、泥鳅,既除虫害,又省人力。”
陈延年看他独断专行不留情面,心里发堵冷笑一声:“湖广是湖广,重庆是重庆。贸然变革,若有个闪失,秋后税银不足,朝廷怪罪下来...”
“若有闪失,本官一力承担。况且朝庭都说了,重庆府景泰二年的税赋可缓交,放心大胆改造就是。”温缜声音陡然提高,“若因循守旧,眼看地力日衰而坐视不理,那才是真正的渎职!”
他们一对上,大堂内鸦雀无声。温缜环视众人,语气缓和下来:“老农们都知道养地的道理,只是无人组织。今年我们先在官田试行,见效后再推广。周通判,你负责拟定具体章程。”
周子安拱手应诺。温缜又看向刘有德:“刘司吏,你统计府库存粮,预备春荒时借贷给贫户,秋后按息收回。”
安排已毕,温缜最后道:“如今重庆地广人稀,我欲吸引湖广移民,诸位可有良策?”
这下可让陈延年找到阴阳怪气的机会了:“湖广富庶,谁愿来这穷山恶水?除非大人能说动湖广巡抚放人。”
“百姓逐利而行。”温缜不以为忤,“只要重庆富了,不愁无人来投。今年先做出成效,明年再出优惠政策。”他站起身,“诸位县令务必执行,三日后我亲自下乡督查,希望各位各司其职,莫负春光。”
散会后,周子安追上温缜:“大人,陈同知似乎...”
“我知道,不必多管。”温缜望着院中初绽的梨花,“改革从来不易,无论大小变化。但民生多艰,我们为官一任,总要为百姓做点实事。”
周子安犹豫道:“湖广那边,若知我们想挖他们人口...”
温缜嘴角微扬:“所以要先做出样子来。等我们的桑蚕丝绸、稻田鱼获成了气候,不怕湖广百姓不心动。”他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放心吧,大胆去干,出了事有我顶着。”
与此同时,陈延年回到值房,对心腹冷笑道:“新知府好大喜功,拿重庆当他的试验田。去,给按察使司的张大人递个话,就说温知府要擅改祖制...”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府衙的灰瓦上,几只燕子衔泥飞过。
温缜原本知府的范端着,没两天就感觉不行了,他靠在狄越胸膛看公文,开始坐没坐相,反正没外人,衙役看见就看见了,他不知道要在府衙住多久,难不成一直端着?那多腰酸背痛。
狄越也惯着他,他们天天一副狗男男的样子,衙门人刚开始看见很瞎眼,后来瞎着瞎着就习惯了。
那还能咋滴,他们又不敢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这都亏了温缜大魔王的名声,县令们根本不敢说什么,毕竟他战绩可查,受害者名单上大人物成行,根本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上面喜效率,下面就办实事,又与他们把细节都说清楚了,再办不好就是找事了。
狄越拆开扶风过来的信件,“你哥说他那边事安置好就带着人一起过来,你怎么把人骗过来的?”
温缜不乐意了,“什么叫骗,这叫实话实说,那些大商户不就跑了吗?春耕事安排下去了,不能经济停摆啊,要想富,先修路,事多着呢,他们得投资才有未来。”
温缜拆开上面下来的公文,“我们过几天得去一趟成都。”
“去那做什么?”
“新巡府到了,得去述职,万一处理不好关系,我要办的事,他什么都不同意,那才抓瞎。而且我听过这人名字,沈宴与我闲聊时说起过,说我这德性,去了地方上恐怕与当年杨昭一样,一贬再贬。”
温缜抵着他胸膛,仰头看到他下颌,“这回来的巡府,就是杨昭,算了算年纪,年近半百还跑这来,一看就是被排挤上不去的,肯定性格不好。”
温缜开始bb新上司,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别被人的三把火给烧了。
狄越低头对上他的眼,“大人与其在这儿编排上司,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刚正,你那些灵活的手段,怕是要碰钉子。”
温缜坐直身子,转身挑眉看他,他最不怕就就是好人了,“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比京里那帮老狐狸难缠?”
内阁里的人虽然看不惯他,却没有为难过他什么,毕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过来的,景泰朝出山的老头,都是危难时出头的。那些小人不得志,这次又没有朱祁镇,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人最会看势头,如果只是能臣才有出头的机会,那些人可会卷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下梁只能正,除非不想干了。
三日后,成都巡抚衙门。
温缜与众知府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眼打量这位新上司。眉宇间刻着风霜痕迹,一身深红官袍,腰间玉佩只是寻常青玉。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望过来时让人莫名心虚。
“温知府年少有为啊。”杨昭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年纪轻轻,屡破大案,连圣上都夸过。”
温缜心头一紧,这话听着像褒奖,可配上杨昭洞若观火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的手段,本官门儿清。
果然,下一句便单刀直入:“只是近日商户罢市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温知府以为,强压之下,后患几何?”
堂外寒风呼啸,温缜背后都紧绷起来,一众知府的眼睛也望过来,温缜众目睽睽之下咳了咳,“下官愚见,商贾如野马,既要缰绳勒得住,也得偶尔喂把草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重庆府拟定的《市易新则》,请大人过目。”
杨昭翻阅片刻,眼底有些许讶异。册中不仅严惩奸商,更写明,“凡诚信经营三年者,减税一成;开设工坊雇贫民者,免徭役。”
“温知府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温缜眨眨眼,“当然,若大人觉得不妥……”
“不必。”杨昭合上册子,“听闻你是去年的新科状元?”
温缜一怔,“是,去年下官科举时,陈阁老为主考官。”
杨昭目光悠远,“温知府这升官路快得前所未见,陈阁老让我来四川,公文发放时顺道来信说,这边有个无法无天的知府,让我压一压这嚣张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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