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被抓了,这可如何是好!”内院传来妇人啜泣声。
狄越循声摸去,隐在回廊的阴影处。只见钱夫人被几个丫鬟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小姐们也是六神无主,整个后宅乱作一团。
“夫人莫急,老爷吉人自有天相,衙门定会还个清白...”一个年长些的丫鬟劝道。
狄越皱眉,白日里抓人时,钱府上下惊慌失措,如今夜里再来查探,仍是这般光景。他在暗处观察了半个时辰,除了女眷们的慌乱,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书房门上了锁,但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不宜发出声响,一根细铁丝在锁孔中轻轻拨弄,门闩应声而开。
月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投下斑驳光影。狄越如鬼魅翻找着,仔细看书案、抽屉、暗格。半刻钟后,他的指尖从书架最隐蔽的暗格里抽出来,沾了一层灰。
——空的。
账本、密信、赃物,什么都没有。连书案上的公文都是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他连地窖都撬开看了,只有老鼠啃剩的果核。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狄越倏地贴到门后,听见两个家丁提着灯笼走过。
“老爷不在,夜里多巡几遍。”
“怕什么?锦衣卫白日里不是搜过了吗?”
“你懂什么,那群阎罗王最爱杀回马枪……”
声音渐远,狄越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
钱府太镇定了。女眷的慌乱浮在表面,可护院、管家、小厮,全都各司其职,连夜间巡逻都比寻常大户严密。仿佛……
仿佛早就准备好应对这场搜查。
狄越觉得温缜不会凭白无故让他搜钱府,这钱府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事?他隐在黑暗里,月光若隐若现照出他的轮廓,狄越开始理思绪。
他想找证据,就得先搞懂,钱府藏着什么事,张三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钱府去了哪里,为什么线索断在客栈?
他又与什么人见面了?
是什么造成凶手杀人灭口?
家丁巡逻,是不是代表府内还是有证据,只不过他忽略了?
狄越有些心焦,这个案子到底下面藏着什么?他又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心里生了闷气,轻功一点,就回府衙了。
他见温缜在听茜茜背书,茜茜看见他,眼睛一亮,她终于不用背这些文绉绉的古文了。“狄叔叔!”
温缜看了看时辰,他揉了揉茜茜的头,“洗漱睡觉去,明天西席就来了,要开始读书,小满给你当陪读,我会让她盯着你的。”
茜茜立刻哒哒的跑了,反正今晚是熬过去了,她才六岁啊,为什么开始学这么复杂的,她应该学千字文混日子!
狄越脸色并不好,他查了这些天,感觉被人当猴耍,什么证据缘由都没查出来,他开始迁怒,手中剑重重砸在桌上,哼了一声。
“这案子再让我查下去就变悬案了,什么也没查出来,凶手不知道是谁。”
温缜看他生气,凑他身边,“哪啊,这不是刚开始查?做我们这行的,得有耐性,不能太实在。”
狄越看着他,“啥意思?”
温缜给他分析,“这案子好办,受害者是个农家子,他的社会关系简单,他遇害的时候是在外面,要么见财起意,要么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被人灭口,要么是情杀,他与有夫之妇有染,被人丈夫弄死。”
“被人无缘故杀人的可能性很小,更何况凶手还给受害者换上了锦锻衣裳,这就排除了激情杀人。他是先劈晕人,再灌的毒药,他准备毒药,得约人出来,定是认识的人。这个范围就很小了,他一个周边的农人,领了工钱不回家,反而住客栈,恰巧那个客栈老板还认识他,他又是独自一人,他图啥呢?”
“还有他就是一个短工,为什么他领工钱走人,那么多人都能作证呢,怎么就恰好都看见了呢?”
“过于生硬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与去责任化的线索,都是问题,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怎么钱府就这么未卜先知,他会出事,摆脱的干干净净呢?”
狄越听了,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我去钱府并没有探查到什么,那里面甚至连暗格里都没有什么东西,管家给出的账本,让书吏查,也没查出什么。”
温缜摊手,“这不就更可疑了吗?而且这么老实的去查,犯罪的人怎么可能把犯罪的证据摊开呢?偷个税还知道做假账呢。咱们得诈他们,还记得京城的案子,陆轲是不是先搞事诈骗的?”
第99章 江中尸(四)
狄越一直是个不爱说话, 不擅交际的人,让他去找线索查案已经不容易了,“照你这么说,就是钱府干的?”
温缜摇头, “不是这么说, 咱们只能将他列为头号嫌疑人, 毕竟死者在府城除了钱府外,并不认识什么人。也有可能是嫁祸, 这人知道钱家的脏事,又与受害者有过节,他笃定钱府不敢将他说出来,所以这个人隐身了。
这些都是推测,咱们可以用这些去诈钱府与客栈老板的反应。还有就是, 咱们不必太讲理, 觉得谁有问题, 先将他咬死, 用刑逼供。清官难断, 咱们不必太清, 他若无罪,又有钱有关系,自然会去奔波,我们不必去证明他有罪, 得让他自己来证明他的清白。”
以前有空去查, 是因为没有权力, 必须抽丝剥茧才能出证据,才能让当官的看见定罪。如今主动权在他们,这么大的知府衙门, 每天得办多少事,哪有时间跟他们闹?刑狱这一块像以前一样占他大部分时间,重庆府就要凉凉。
在没有现代dna检测技术,古代刑狱有一招很好使,叫屈打成招,就钱家这不正常情况下,他不讲理,对方就讲理了,他说什么是证据,就什么是证据。
官字两个口,他得让重庆府内外知道,在这地界,他说的话才算话,再说,听着钱员外这个姓就很有钱,他都穷成什么样了?这些员外遇上他,自认倒霉吧。
狄越听到这开始有点懵,这不是黑白不分贪赃枉法吗?“所以让我去钱府,不是找给他定罪的证据,是放给他定罪的证据?”
温缜点头,“对,我不是给你那包毒药了吗?”
狄越眨眨眼,仿佛都不认识他了,“这,这对吗?那包毒药不是让我去比对的吗?”
温缜看着这老实孩子,“这当然对,咱们怎么能让一个员外牵着鼻子走呢?没定他罪前,又不能抄家掘地三尺的找,他抹得干干净净,咱们就干瞪眼吗?”
这又不是法治社会,他以前讲证据是因为只能讲证据,他那不是没条件?他没空为了这些人奔波,他费尽心思科举,要是还跟以前一样,那他不是白当这个官了?光被这些案子玩得团团转,他能改变个锤子。
“阿越,你是锦衣卫,不是捕快,咱们在重庆府第一回办案,要的不是清官名声,而是权力的任性。小人畏威而不畏德,上上下下都盯着呢,咱们就是让他们知道,不要惹事,不要心存侥幸,谁给我添麻烦,我就找谁的麻烦。”
他握着舵,他得保证这艘船走得更快更远,而不是每天都有冷死病死累死的人,这年头人口少,职位划分不细,知府要管的事太多了,刑狱他分下去,那就是下面人的事。况且这案子,姓钱的脱不了干系,他以为他做的天衣无缝就能逃过一劫吗?
他莫不是市井说书夸他的听多了,真以为他会抛开权力不用,而与他周旋吗?
那也得挑个清闲时候,年关在即,衙门哪个人有空陪他玩完美犯罪?
狄越看着温缜,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他说不明白。“可如果凶手不是他,也不在重庆府告,他们上告,上面的人下来查,查出真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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