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了啊,”护士换好药又交待着,“欲速则不达知道吗?”
樊均还是看着邹飏,没有出声。
“行了,你们聊吧,”护士推着车往门外走,笑着说,“要开会吗,还得我们走了才能说。”
“怕影响你们换药呢。”李知越说。
“不会的,”护士说,“不过别太闹啊,他俩都是重伤刚好一点,还要多静养的。”
门关上了。
吕泽跟着又推门进来,大概是感受到了气氛,在门口停了停才有些局促地走到樊均床边,凑近他右耳说了一句:“我先回去,小白要换药,我爸晚点儿过来。”
“嗯。”樊均点了点头。
这简单的一声“嗯”,是从那天的恶梦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邹飏亲耳听到的第一声樊均的声音。
有些沙哑,不带什么情绪。
让他嗓子眼儿莫名发紧。
“他早餐在桌上,”吕泽指了指桌上的饭盒,“还没吃。”
“交给我们了吕哥。”张传龙一拍胸口。
吕泽犹豫着,又往他们这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儿,走了出去。
病房里还是沉默一片。
沉默了大概十多秒,刘文瑞开口了:“吃……”
“龙龙吃掉。”李知越走到桌边,打开几个保温饭盒看了看,拿了一个装着包子的递到张传龙面前。
“为什么?受伤不能吃包子吗?”张传龙一边问一边把几个包子都拿了出来。
“出去吃。”李知越打开刘文瑞带来的保温壶,把里面的鸽子粥倒进了饭盒里。
几个人很快就都走了出去,病房里就剩了邹飏和樊均两个人。
依然沉默着。
樊均一直都看着邹飏,又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了,”邹飏开口的时候声音突然有点儿哑,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一直有镇痛泵,本来也不怎么疼。”
樊均没再说话,但视线还是停留在他身上,很慢很细地一点点扫过。
邹飏犹豫了一下,手撑着轮椅慢慢站了起来。
他现在是能慢慢遛达一会儿的,医生也让他适当地活动一下。
这会儿就挺适当的。
“坐着。”樊均说。
“没事儿,医生说了要走走。”邹飏慢慢走到桌子旁边,拿了装着粥的饭盒,走到樊均床边,把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
又拿起桌板,架到了床上。
伸手再去拿饭盒的时候,樊均先他一步,拿过饭盒放到了桌板上,又看了看旁边的椅子:“坐着。”
“嗯。”邹飏在床边坐下了。
樊均看着他,眉毛不自觉地拧着。
“我妈刚来过是吗?”邹飏问。
樊均没回答,似乎也没听到他的问题。
只是慢慢抬起手,手伸到了他颈侧,在邹飏已经能隐约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时,又慢慢收了回去。
“嗯,来坐了一会儿。”樊均说。
“说什么了吗?”邹飏看了一眼他的手,想要直接抓过去,但还是忍住了。
“没,”樊均说,“吕叔没在,她过来看看。”
“她和吕叔……”邹飏往前倾了倾,准备帮他把饭盒盖子打开。
但手被樊均按住了,摸到他手腕上的绷带时,又像触电似地松了手。
“他俩分了。”樊均单手打开了饭盒盖子,抠下盖子上的勺,低头慢慢吃了一口。
邹飏愣了愣,他能猜得到老妈跟吕叔肯定闹矛盾了,或者说老妈会埋怨吕叔,但直接分了手是他没想到的。
“为……什么?”他问。
“觉得你受伤都是因为她吧,”樊均盯着勺子里的粥,“从错的第一步回头。”
邹飏沉默了。
这句话让他突然有些害怕。
以老妈的语言风格和表达,她不会跟樊均说出这样的话。
这句话是樊均说的。
粥很香。
这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里,樊均吃的都是医院的营养餐,清淡到连盐都不怎么放。
他一直也没什么感觉,有没有味道,好吃不好吃,都吃下去而已。
这张病床就是他的感知的全部范围,昏暗中没有声响,也没有疼痛,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今天这两口粥下去,总算有了味觉。
这一点点鲜香,慢慢浸润,打开了身体的沉闷。
他开始疼。
头,肩膀,胸口,胳膊,背……那些跳动着的锋利的刺痛,还有身体里的某些钝痛。
邹飏沉默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比半个月之前好一些了。
之前他去做检查的时候,逼着吕泽推着他的轮椅“经过”了一次邹飏的病房。
虚掩的门缝里只能一晃而过看到邹飏苍白的脸,还有床边带血的管子。
严格来说,邹飏没有他伤得重。
但邹飏本不该受伤,一点都不应该。
他才应该是那天樊刚手下唯一受伤甚至死去的人。
“樊均。”邹飏开口叫了他一声。
“嗯。”樊均应着。
“我妈知道了,我……”邹飏说,“昏迷的时候应该是说了点儿什么。”
“……嗯。”樊均放下手里的勺,转头看着他。
邹飏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委婉和迂回。
“她今天过来,真的没跟你说什么吗?”邹飏问。
“没,就坐了一会儿,吕泽也在。”樊均收回视线,看着粥。
珊姐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唯一的一句话是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儿。
那份纠结着关心的疏离,太多情绪裹在一起。
珊姐并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人,她说不出来。
但樊均能感觉得到。
这件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也回不到起点,过来的路都被毁掉了。
“那你怎么了。”邹飏问。
听到这句话时,樊均左胸开始抽动着地疼,疼痛从伤口之下,肌肉之下,更深的位置,从内向外刺破了本就没有愈合的伤。
你怎么了。
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没有办法周全地回答。
“这不是你的错。”邹飏说。
“我知道。”樊均开口时声音已经哑掉了。
不是我的错。
是樊刚的错。
我被毁掉的所有,都是樊刚的错。
每一个人都知道不是我的错。
甚至吕叔觉得是他的错,他不该搬回他和丽婶从小长大的南舟坪,被樊刚顺藤摸瓜地找到……
但已经发生的一切,造成了这么严重后果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句“不是你的错”能掩盖掉的呢。
那些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伤。
谁受到的伤害是能简单一句是谁的错就能过去了呢。
邹飏已经给过他如同幻梦的美好。
而在这之后还要邹飏陪着他耗掉那么多时间,去奔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以后”……
他做不到。
“不说这个了,”邹飏说,“你好好养伤,我课还没上完呢,教练。”
樊均微微转过脸,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伤,恢复的时间挺长的,”邹飏说,“给我延期就行。”
“我可能,”樊均低声说,“不会再做教练了。”
“为什么?”邹飏有些吃惊。
“你的课可以转给吕泽,他教得挺好的,”樊均说,“他也骂不过你。”
“我问你为什么?”邹飏盯着他。
“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樊均说,“我也不可能一直靠吕叔和吕泽……”
“没事儿,干不了教练可以干别的,”邹飏说,“我陪着你。”
樊均看着他,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邹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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