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验!”路从辜骑在应泊腿上,一手揉着膝盖骨,一手还死死掐着应泊的脖子,“验不出毛病你把我拐杖吃了!”
应泊开始后悔自己长了张刻薄的嘴,往上顶了顶:“松手……憋死我了!”
吵归吵,闹归闹,别拿下班开玩笑。上午“打成一片”,下班还是要背着所有人鬼鬼祟祟地一起回家。应泊把路从辜搀到车上,接过他手里的腿骨,皱着眉头看了看,说:
“还回去吧,回头去买个正经拐杖。”
“用不着,反正也快好了。”
“那哪行,癞蛤蟆落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啊。”应泊啧了一声,“而且打人是真疼,给我打出一身红印子。”
接着,路从辜放出消息,诈称自己已经知道谁是内鬼了。他轮流把几个法医叫到自己办公室,对每个人都语重心长地告知诸如“组织很信任你”云云的话,以利相诱挑拨离间。不出几天,就有人来到办公室报告说:
“验血本来是我的任务,但吴启明非要跟我抢,我怀疑……”
“我清楚了。”路从辜垂眼沉吟,“很好。你去吧,有新情况接着汇报。”
他们在深夜的法医实验室把人抓了个现行,当时这个名叫吴启明的法医正在调换血样。路从辜一手扶墙,一手叉腰,目光如刀锋抵在吴启明脖颈。应泊虚虚把着路从辜的腰,在旁边探头探脑,还不忘拱火:
“这么晚了,还不下班吗?”
路从辜记得这个人,他的女儿前段时间刚查出罕见病,以国内的医疗手段很难根治,就算治好了,费用也不是这样一个家庭能够承担的。
一直到被按在审讯室里,吴启明都没说过一句辩解的话。路从辜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同样一言不发。同行的人都知道,路队如果暴跳如雷,说明问题还算不上大,可要是铁青着脸不说话,那就不好说了。
“速战速决吧。”应泊扶着路从辜坐好,“然后回家换药。”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吴启明垂头不言。
“我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路从辜加重了语气,“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想想孩子吧。”应泊悠悠道,“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不计后果,对不对?”
“药……是我换的,我真是一时糊涂了。”吴启明嗫嚅着嘴唇,空了半刻,继续说道:
“他们叫他狗哥。”
“狗哥?”应泊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路从辜倏忽抬眼,紧紧盯着吴启明,微抬了抬下巴:
“接着说。”
“我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找上我的。毛俊臣被捕那晚,你们还没回到支队,我就已经收到了最后通牒,要赶在毛俊臣招供前杀了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必须要快。事成之后,我女儿的病他们来想办法。”
“狗哥特别提醒我毛俊臣有冠心病,那时我就想好了计划。可当时您看得太紧了,如果我就这么靠近,一定会引起怀疑。”他干咳了几声,“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了,谁能想到毛俊臣背后的能量太大,连局长那边都撬得动。您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调低了审讯室内的温度,毛俊臣在夜总会疯了那么久,身体本来就在强弩之末,没过一会儿就有了反应,也就给我制造了机会。”
“我以为会有人来拖时间阻止尸检,但死掉的毛俊臣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其他人自保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他。以温队的水平,一定能看穿我的小伎俩,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每个犯罪的人都一样。”
“你见过狗哥吗?”应泊问。
“见过。有一次,我下班后被他们带上了一辆车,拉到城东的库房。我看到狗哥脸上有一道疤,应该是动过手术的。”吴启明把疤的大小和位置都指了出来。
刀疤脸这个特征总算唤起了应泊的些许记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忽地想起来年前在朝阳监狱逃杀时,那个被喽啰簇拥的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取他和路从辜的性命,那个男人却莫名其妙地放走了他们。
他侧脸看向路从辜,对方却毫无反应,仿佛并未察觉:
“想过后果吗?”
“想过,但已经顾不上了。”吴启明自嘲地勾起嘴角,却是笑中带泪,眼泪砸了下来:
“我是个大夫啊,我上了八年学,走上社会却只能拿一份勉强糊口的工资,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生就是这样,我想不通。我前半生说不上算个好人,但该做的事我做了,该尽的职责我都尽了,我就是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想不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凭什么万分之一的概率偏偏要砸到我们头上。我告诉自己,反正杀的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好愧疚的。”他情绪越发激动,“可我也想过,如果让孩子在一个杀人犯父亲和死路一条之间做个选择,她又会怎么选呢……”
“这样的选择太残酷了。”应泊轻轻道。他很少会站在制高点评判嫌疑人或被告人,一是他精力有限,二是很多时候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身处在那样的境遇中,还能不能做到岿然不动,实在难说。
泾渭分明的黑与白之外,多的是一片灰。
“……她还小,还是由我来替她做这个主吧。”吴启明似乎已经释然了,“爸爸或许不是个好人,但爸爸很爱她。”
应泊和路从辜是最后离开支队大楼的,路从辜还是非要拄着他那拐杖。外面飘起了淅沥的小雨,应泊打个伞的工夫,路从辜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
可大理石的台阶沾了水变得湿滑,拐杖尖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打滑,路从辜没支稳,差点栽倒下去。应泊一个箭步冲上前拦腰拽住他。
“没、没事,松手。”路从辜后撤半步,仍旧顽固地踽踽而行。应泊扯过他的拐杖扔到一边,揽着他的腰把他拉进怀里:
“你到底还在气什么?”
隔着湿透的衣衫,彼此的体温却更灼烫。应泊揪着他的领口:“就因为我什么都不说吗?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我可以坦白一切,告诉你那十三年我是怎么被人践踏、羞辱,自尊剁碎了喂狗,还非要腆着脸回来找你。”
强装出的咄咄逼人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乞求:“……我宁肯你打我,骂我,只要你把情绪发泄出来,我都愿意接受。现在这样算什么?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情绪?”路从辜抬头看他,雨水顺着睫毛滑下来,像是一滴泪,“心疼?还是嫉妒?该以一个什么立场,什么身份?”
雨幕中,路从辜凄然一笑:
“应泊,你连恨都不肯给我个痛快。”
第65章 密钥
“恨我?”应泊不自觉地收紧了攥着路从辜领口的手指, 却在路从辜皱眉的一瞬间泄了劲。他转而抚上路从辜的脸颊,拂去扑在面上的雨痕:
“你当然可以恨我,我从来没敢奢求你原谅我。”
“我做不到,应泊, 我做不到。”路从辜反握住他的手腕, “我想恨你, 可每一次……每一次我想的都是, 如果我能在你身边,你一路走来会不会好过一点。我狠不下心来怨你, 只能怨我自己。”
仿佛有什么哽在喉间,路从辜贪恋地蹭蹭他掌心, 重新调整了下呼吸才继续说:“其实我过得也不好, 一夜之间我又变成一个人了。你走之后, 我一直没有新的同桌, 课间经常望着窗外放空。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 有时也会害怕还有毒贩堵在我们常走的那条小路上,担心如果我又受伤了, 你知道之后会不会急得团团转。”
“我想告诉你我的英语一直在进步,想告诉你我考上了警校, 还通过了公安联考, 每一个成就我都想分享给你, 让你为我骄傲, 每一次受委屈也都想向你倾诉,可是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只能自己全都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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