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柱子上长年渗出的水痕蜿蜒如藤, 车库内回声阴冷, 墙壁同样渗水, 混凝土地面上遍布着湿润水渍与旧轮胎碾出的污痕,亮与暗交替在水泥地面上拉出扭曲的阴影。
中央, 一台灰银色帕萨特静静停在车库最西北角的C-12号车位,像一具沉默的棺材。四周已经拉起警戒线, 白色的封控标志立在警戒线外围, 贴有“刑侦勘验, 闲人勿近”几个大字。警戒带上警灯反射出红蓝交错的光斑, 映照得整块地面仿佛潮湿又灼烫。
车窗紧闭, 玻璃上布满内侧凝结的水汽,在灯光下泛着幽蓝。隐约能看见驾驶位上一个身影垂着头, 歪靠在椅背上。车内堆积的灰白烟雾凝成许多鬼手,模糊此人面部与肩线, 像要扒开车门逃出来似的。
空气中, 有一丝不自然的焦味。
“烧炭味……”技术员蹲在车头, 嗅了嗅空气, 皱起鼻子,“但奇怪,这种车库不通风,味道竟然不是很重。”
另一个技术员捏着镊子,从副驾驶地板下捻出几片烧尽的炭块残渣。
“也许他烧得少?”一旁的年轻民警蹲在副驾驶旁, 小心地探头看向车内,“炭盆就在副驾地板上,但烧得很干净,只剩一小堆白灰了。”
“窗缝全用胶条封了。”另一名技术员举着手电照向车门边缘,“处理得很专业,连门缝都封了,风都透不进。”
“是不是……真的是自杀?”民警咽了口口水,小声说,“从前车门到座椅,全没打斗痕迹,钥匙在副驾地板,断电……像是他自己布置的。”
“自己布置?”
路从辜撩起警戒线靠近他们,声音低得像从喉咙底部拧出来。一旁的技术员见他来了,立刻像邀功似的反驳年轻民警:
“谁见过自杀要断电的?是怕电池干扰烧炭升温,还是在怕行车记录仪留下什么?”
民警不敢接话。
那技术员的话似乎给了路从辜什么启发。他目光冷冷扫过车辆,像是说给其他人,又像是喃喃自语:
“自杀者封窗封门,还顺手处理好火力通风……类比一下,自己给自己上手铐,也不会铐得这么利落吧?”
“也许他是个有经验的……”民警语气越来越低,“自杀过很多次……?”
话音一落,没人说话,有人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警戒带微微抖动的声响,还有远处车辆驶入车库的隆隆震颤。
“头儿,现场监控坏了。”肖恩皱眉走来,低声道,“C区摄像头断了三天,物业请人修但零件没到,恰好这几天都没拍到。”
“太巧了。”路从辜一言未发,只盯着车内那具死尸。
死者名叫李文光,市政建设处主任。四十六岁,已婚,女儿在读初中,无重大病史。唯一留下的是车内一部手机,打开时屏幕还亮着,录音功能停在音轨末端。
技术员递过录音笔样式的手机:“最后一条录音,时长六分半,我们刚刚听过了。”
路从辜按下播放键。
录音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开始时颤抖、模糊,像是刚开始说话时忍不住抽泣,几秒后才渐渐清晰:
“我……我不是那种人……那次出事的时候……是他们让我压下来……我只是传话……我真的……我没想让人出事……”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不是我”、“我只是听命令的”、“我也很后悔”,字字像用钝刀子割在喉咙。
“那举报人后来死了,真的跟、跟我没关系……说是意外,可他当时说——他说有人要害他……”
像是在讲一个举报被压制的事件,话语里隐隐透露出与什么工程项目有关。路从辜没再听,他抬头,望向那辆车,嗓音沙哑:“有没有名字?”
“没有。”技术员摇头,“全程都在忏悔,但一句实质信息没有。”
“谁都能说出这种话。”肖恩皱着眉,“但一个做事周密到连胶条都处理干净的人,会在录音里连核心内容都讲不清?”
“他不是在忏悔。”路从辜冷冷道,“他是在表演,演给我们看。”
所有人一时沉默。
空气中那点烧焦木炭味像是忽然浓了几分,黏在嗓子眼上,难咽又难吐。
“路队,要不要去调查他提到的那个工程?虽然没说名字,但‘那时候的事’、‘有人举报’……这线索不是一点没有。”民警试探着问。
“查。”路从辜低声道,“查所有由李文光牵头或主审的市政项目,尤其是近五年有过群众举报的。”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查望海市有没有工程验收阶段猝死的人员——不要只查案件,要查‘意外死亡’。”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凛,纷纷点头退去,现场只剩下那辆帕萨特静默地横在地灯中央,从一口紧闭的棺材变成了一口开着的棺材。
“太诡异了。”民警走在撤出的路上,回头看了那车一眼,压低声音对身旁同事说,“第三起了,教授、法官……现在又一个市政主任。”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是……”
“……连环案。”
“可都没有作案痕迹啊。”同事喃喃,“就算是连环案,也得有个人吧?你说凶手在哪儿?”
民警没说话,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警戒灯在车库天花板上闪出一圈圈红光,仿佛是无声的倒计时。案发现场的封锁带外,冷风吹动着贴在立柱上的白色封条,拂过每一位侦查员的脖颈,有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指在悄然游走。
路从辜站在警车前,背靠车身,手机夹在肩膀与脸颊之间,一手翻着记录本,一手在操作台上圈划着死者出入时间与车辆行踪线索。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应泊的声音带着早晨的沙哑:“说吧,怎么回事。”
“地下车库又一起命案,死者名叫李文光,市政建设主任。”路从辜语速平稳,“初步尸检判断为一氧化碳中毒,现场有炭盆和灰渣,车内录音显示有强烈的悔罪情绪,但语焉不详,未提具体事由。”
“……环境?”
“异常干净,窗缝胶带封死,电子设备断电处理到位。自杀可能性存在,但操作痕迹太专业,像‘有人指导’。”
应泊沉默了两秒,然后问:“信呢?”
“……你也觉得像。”路从辜眼神一凛。
“殉道者。”应泊吐出这三个字。
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信纸正被技术员从车座缝里夹出,密封装袋。路从辜立刻抬头朝技术组挥了挥手,不多时,一名侦查员快步跑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张塑封袋,里面装着一封信笺。
“路队,在车里找到的。”
古怪的是,车内的座椅、方向盘大多沾染了炭灰,唯独这封信依然干净如初。信纸干净无血渍,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纸质厚实,手写字体潇洒飘逸,不像常规办公纸,更像是专门定制。
“看过了,未留指纹。”技术员附在一旁低声报告,“信封也未留下寄送痕迹,初步判断为现场放置。”
路从辜带着手套打开封口,小心抽出信件,字迹不多,却整洁有序——不像仓促写下的死亡遗言,更像是某种讲稿或“致读者信”。
信件开头语气轻松得令人不寒而栗:
亲爱的阅信者: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李文光的尸体,如果没有,请尽快查看后座——开个玩笑,他当然规规矩矩地坐在驾驶位,一切如常,只是……再也不会动了。
不要误会,我没有对他动手,他自行了断。我只是提供了一些“理论支持”和技术建议而已,行为是否构成胁迫,司法部门自有评判,我个人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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