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声音在静谧的会议室里此起彼伏,最终齐齐收束:
“报告单位:望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望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部。”
“关于跨部门协作机制……”副局长捏着发言稿,为例会做总结。午后的光穿过窗户,分隔开两张欲言又止的脸,一在光辉下,一在阴影中。
散会人流如潮水一般裹着两人往门口涌。路从辜已经尽可能加快了收拾材料的速度,可还是比应泊慢了一步,追赶的脚步被人流阻塞。等到其余人各自散去,走廊拐角只剩孤孑的一个背影。
“应泊。”
思念的冲动快于理智,路从辜脱口而出。应泊的步伐猛地一滞,最终缓缓停下,却并没有回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以对,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又远得难以触碰。应泊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捏着那张不敢随意丢弃的探监证明。
“你的骨髓里流着我的血。”褚正清的话还在脑海中回荡,“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的。”
我永远不可能摆脱他的,应泊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他仰起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辛苦了。”
路从辜默不作声,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向楼梯,眼尾眉梢渐渐浮上一丝苦涩:
“胆小鬼。”
应泊一路飞奔跑出市局大楼,既庆幸身后迟迟没有传来路从辜的脚步声,又莫名地有些失落。他钻进车里,刚挂上挡,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查看,来电显示是陈嘉朗。
“又怎么了?”这是应泊的第一反应。他揉捏着鼻梁,做了十几秒的心理建设,才接了起来。
“喂……喂,应检察官。”是陈嘉朗律师助理的声音,“那个……打扰您一下,陈律师在应酬,有点喝多了。”
背景音里有人说了句什么,律师助理随即赔着笑改口:“陈律师快喝死了,您看方不方便……”
“让他自己打车回家。”应泊一口回绝。
律师助理也为难道:“这……您就过来看一眼,就一眼。我只是个传话的,您要是不来,陈律师一生气,我这个月的提成又……”
应泊很清楚陈嘉朗的脾气秉性,不敢对着自己发火,他时常会拿手下的律师助理和实习律师出气。拇指重重碾过方向盘,应泊心一横,终究还是心软答应下来:
“好吧,让他等着我。”
按照律师助理给的定位,应泊一路开到这家公馆,霓虹招牌刺得他本就疲劳的双眼发疼。推开VIP包厢的瞬间,雪茄烟雾混着酒气席卷而来。陈嘉朗歪倒在丝绒沙发上,衬衫领口大开。三个醉醺醺的公子哥正用手机拍视频,镜头晃过应泊的脸:
“朗哥不是说最烦条子吗?这人谁啊?”
在这些人眼里,穿制服的都是条子,应泊已经习惯了。陈嘉朗剜了几人一眼,大着舌头纠正:
“什么条子,叫应检——把视频删了。”
“你刚开完会吗?”他染着酒液的指尖划过应泊紧绷的下颌线,“真性感。”
应泊钳住他的手腕,语气生硬:“你助理电话里说你快喝死了,我才来的。”
“死不了。”陈嘉朗一头栽进他怀里,“我教他那么说的,不然你不一定能来。”
第54章 破绽
几个公子哥的哂笑让应泊顿感一股恶寒涌上心头。他一向习惯站在高位审视他人, 极少被他人用这样赤裸裸的眼神审视。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他按住陈嘉朗在身上乱摸的手,把人打横抱起,径直向外走去:
“抱歉, 先走一步。”
陈嘉朗的双臂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脖颈:“你每次抱我都这么熟练。”
入夜, 起风了, 风掀起陈嘉朗的衬衫下摆, 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应泊有意避开两道直勾勾注视自己的炽热的目光,心却又被陈嘉朗透过布料传来的冷汗和体温揪了一把:
“冷就靠我近一点, 停车场有点远,别着凉。”
打开车门把人扔进副驾驶, 陈嘉朗瘫在座位上, 哼唧着系好安全带, 再玩闹似的解开。应泊俯身替他扣上, 又解下自己的领带绑住他的手, 防止他再对自己动手动脚。陈嘉朗倒也不反抗,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布, 像只猫一样观察他的神情:
“你生气了?怕我醉昏了头把自己卖给他们?”
“那你就去卖。”应泊气极了,口不择言, “谁管你。”
“不管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是贱骨头。”应泊绕回驾驶室, 挂挡起步。陈嘉朗品出了些许异样的味道, 笑容少了几分揶揄:
“跟路警官吵架了?”
应泊打方向盘的动作有一刻的卡顿, 但也只是一刻。他拙劣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嗓音生涩:
“没什么。”
“为什么吵?”陈嘉朗直接问。
“我跟他之间有十三年的空白。他一直想知道这十三年我去了哪儿,为什么要走。”鬼使神差地,应泊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坦白了。陈嘉朗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
“我好像也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去。”
“因为……很丢人。”应泊盯着前方红灯, 眼中毫无波动。
“担心我会嘲笑你?”陈嘉朗垂眸轻笑,“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在乎——跟他不一样。”
话虽如此,陈嘉朗仰在颈枕上,很快从记忆中寻找出了端倪:“应丽娜,你的母亲?前些年手机支付还没这么发达,你每个月都会跑到银行给她汇款,我在宿舍看见过你的汇款单子。”
应泊无言,算是默认他的推测。
“你们感情不太好么?我从来没听过你们打电话。”
“一般。”应泊略停了一刻,“她对我很严格,或者说是苛刻。我一直觉得,她是希望我走出去,不要困在和她一样的境地里,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她只是单纯恨我而已。”
“她有时也会说,如果没有我,她的生活会是怎样怎样的好。我那时小,不明白她这话的用意,只知道自己听了委屈。有一次我反驳她说,就算没有我,她也会有别的孩子。她突然沉默,然后咆哮着说,换成任何一个孩子都比我好。”
陈嘉朗一改放荡的态度,轻声道:“奶奶生前……也一样,每次我没考好,她都会拿沾了水的柳条打我,打完也会含着眼泪帮我上药,跟我说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就会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年纪轻轻进了社会,生下孩子也只能扔在厕所。”
虽然陈嘉朗一直没跟别人提起过身世,但应泊很清楚:陈嘉朗是个弃婴,父母也许是哪对偷吃禁果的年轻男女。他被遗弃在厕所里,是保洁发现了他,觉得他可怜,带回家自己抚养。
陈嘉朗研二那一年,老人突发急病,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当时的陈嘉朗翻遍了身上的每一分钱,可还是凑不够,傲气如他也尝试拉下脸来向学校求助,得到的却只有“爱莫能助”四个字。应泊知道后,拿出了身上仅存的四千块钱,让他见到了老人最后一面。
应泊空了半晌,接着说:“后来她可能是认命了,也会跟我说一些贴心的话。她说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伤害了我,也很庆幸生下的是我,换作其他孩子,可能早就被逼得长歪了。”
“这些你跟他说过吗?”
应泊摇摇头。
“因为他一直活在光下,太干净了,跟你不是一路人,对吗?”
“或许吧。”应泊不置可否,却有另外的声音在心底质问:
当真如此吗?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片段。十七岁的路从辜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应泊和路项禹守在手术室外。他看着那位面对毒贩枪口都面不改色的父亲把头埋进双/腿/间,呓语夹杂着啜泣:
“怪我,是我让你在这个年纪看到了太多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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