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声音,徐蔚然似乎并不惊讶。她稍有沉吟,再开口时语气同样平平淡淡:
“师父么?我确实很多天没看到他人影了,我还以为他跟您在一起,怎么了?”
“他不见了,什么方式都联系不上。”路从辜长叹一声,“你再想想,真的没跟他联系过吗?”
“哦,对了。”徐蔚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直接把话题岔开,“师父那天安排我帮忙查一个资料,说他不在的时候可以汇报给您。可我这些天有点忙,就给忘了——是关于一个叫做翟敏的记者曾经撰写的长篇报道。”
“翟敏?你说。”路从辜只好暂时按捺不安,听她说下去。
“我从师父那里听来的细节是,翟敏的丈夫把这篇报道出示给了你们,但他反复研读后发现其中上下文之间的连接不太通顺,像是被人故意删减过。他曾经做过文宣,在大学也写过报道,对文字很敏感,猜测删减的段落一定有蹊跷,但是因为太忙抽不出身,所以委托我查查这篇报道有没有原文。”
路从辜倒是没有留意这一点,或者说他压根也没有兴趣把一篇报道从头到尾串读好几遍,更何况报道里都是他们已经掌握的信息。听徐蔚然的口气,大概是找到原文了,他便继续问:
“原文写了什么?”
“我在各个网站找了很久,也托张继川帮忙找了,最后在论文网站找到了这篇报道和当时刊登的报刊,却因为被撤销无法下载,张继川发动家里的人脉联系上了报刊出版社,才找到原文,我给您发过去。”
很快,对话框里跳出了徐蔚然发来的PDF文档,路从辜点开来看,果真与当时秦衡向他们展示的那一篇大有不同。路从辜快速浏览,徐蔚然也在电话里仔细地指示道:
“您看,第三十七段的小标题‘龙德集团发家史’到第四十五段,您手上的资料应该没有这些内容,提供报道的人刻意截掉了这些,也许是为了在您面前掩盖什么。”
路从辜很快找到她所说的段落,文字在左侧排成竖排,右侧则大大地放置了一张船只的照片——正是金海鸥号!
“早在上世纪,龙德集团刚创办之初从事的是运输行业,以海运为主,借助望海港得天独厚的条件,赚了第一桶金。但……其他港口迅速崛起,龙德集团的境遇大不如前,仅仅依靠运输普通货物已经不足以支撑整个企业了。”
徐蔚然简要地将报道内容总结下来,缓缓道:“后来,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能源行业,90年代发展出了许多民营企业,统一把主意打到了我国稀土能源上,但不是提炼应用,而是对外走私,龙德集团走私的对象正是以日本为主的邻国,从中牟取暴利。”
“而龙德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离不开国企华泰集团的支持,赵玉良最早就是华泰集团的总经理。他动用了大量资金扶持弟弟赵玉生的龙德集团,就是为了分一杯羹,可没想到赵玉生压根不想让他插手,稳固势力后把赵玉良扔到一边,引起了赵玉良的不满。”
“……这是卖国啊。”路从辜听得头晕目眩。他预想过面临的并非窃钩的小贼,可未曾想到对方胆大包天到窃国的地步。
“走私本身不算重罪,要紧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包庇、牟利的官员,赵玉良为了保住他们,也不可能把这段过往暴露出来。”
“这些事,应泊知道吗?”
“他……知道。”徐蔚然吞吞吐吐的。路从辜听出了异样,语气冷了几分:
“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对?”
“抱歉,路队,我不能说。”徐蔚然为难道,“我答应过他。”
“……蔚然,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裂,路从辜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乞求,“哪怕……哪怕你告诉我,他现在安不安全,我不会打扰他的……好不好?”
徐蔚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听着路从辜强忍住的粗喘,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被陶检推荐去了省检,任调研员,也许……”
她想说“也许很快就会被陶海澄清算”,但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一切安好。”
翌日,路从辜又是早早来到单位。虽然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升迁的喜事,应泊却一定要躲着自己,但至少得知应泊现在没有危险,他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睡了还算安稳的一觉,也总算能沉下心来做自己的工作。
可每每离开办公室,路过那些民警身边时,他总莫名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格外奇怪。他抓住机会对视回去,对方又会立刻挪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只有一个两个,他倒不会感到莫名其妙,可几乎每一个人都一样,他就不免不安了。终于,肖恩离开他办公室前,又用同样的眼神回头看他一眼,路从辜不耐地抬头:
“你们到底怎么了?”
“呃……头儿,你不知道吗?”肖恩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知道什么?”路从辜皱起眉头。
“呃,关于应检察官的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肖恩折返回来,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短视频软件。屏幕上是一个女人举着身份证的录像,内容赫然是:
“本人褚永欣实名举报,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望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部应泊公报私仇,指使他人诬陷我的丈夫交通肇事。且应泊身为我父亲褚正清的婚外情私生子,在父亲服刑期间入职该单位,入职程序疑似存在违规行为,请求相关单位彻查。”
第98章 第 98 章
陈嘉朗硬撑着开完了四个小时的会议, 身体实在逼近极限。他强行把咳嗽憋在喉头,三言两语打发走其他律师,才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却是一黑, 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律师助理迟迟没有赶过来, 他扶着墙, 呼吸一下比一下艰难:“……人呢?”
助理小祁缩在会议室外的角落里刷手机, 屏幕蓝光映着他瞪大眼睛的煞白的脸。陈嘉朗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并购条款核对完了?”
他不是个喜欢沉溺于手机即时反馈的人, 总觉得那些混乱又毫无营养的信息会惯坏一个人本来就脆弱的大脑。小祁被他一连呼唤了几声都毫无反应,陈嘉朗索性拿起桌面上的对赌协议朝小祁扔过去:
“要看滚回家看!”
“噢噢噢!对不起陈律, 我……”小祁连滚带爬地靠过来, 从屁股口袋里摸出药瓶, “我真不是故意的, 您您您别着急上火, 打我骂我都行……”
这些年轻人虽然都忌惮陈嘉朗喜怒无常的脾气,但终究抵挡不住高薪的诱惑, 尽心尽力地鞍前马后。陈嘉朗当然没心情再冲他发脾气,没好气地拧开水杯服药。小祁却有意把手机往身后藏, 仿佛不想让他看见似的。
“看的什么?拿给我。”
“陈、陈律, 您、您要是没看过, 就别看了……”小祁结结巴巴地, 直接把手机熄屏,“我怕您身体遭不住……”
“给我。”陈嘉朗顿觉莫名其妙,蹙着眉伸出手。小祁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心一横,解锁手机递给他:
“是应检察官的新闻……”
“应泊?”陈嘉朗听了更一头雾水了, 应泊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人能上什么新闻?他撑着桌沿俯身细看,视频封面定格在一个女人举着身份证的录像画面,上下各用夸张的字体写着“罪犯私生子走后门逃过政审,滥用权力公报私仇”,视频评论量上万,点赞数甚至有几十万。
“咳、咳咳……”陈嘉朗喘得更厉害了,没咽下去的水呛了出来,咳嗽憋得他脸颊通红。他本想放大手机音量,可会议室外人来人往,他又担心引来其他人,只好继续静音看。
“……我叫褚永欣,父亲褚正清曾是本地一家公司的高管,十三年前因犯职务侵占罪、集资诈骗罪等罪名被判处十六年有期徒刑,目前仍在望海市北港监狱服刑。应泊是我父亲婚内出轨的私生子,其母应丽娜为我父亲的犯罪提供了洗钱行为,我积极向办案机关检举揭发,应丽娜被判处两年六个月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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