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结束后, 我们在附近逛一逛。”
方彗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这里似乎没什么女人和孩子呢。”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动静,村里的妇女孩子应该点起灯守在家里。可他们走了约有五百米,路过了不下十户人家,屋内都是漆黑一片, 听不见半句人语,仿佛全村的人都被集结到了村口似的。
路过一扇漏风的木格窗,里面终于漏出了一星昏黄的灯火,忽明忽暗地舔着墙上褪色的莲花生大士像——那画像原是金箔勾的眉眼,如今被烟熏火燎得模糊不清,倒比白日里更像活着的菩萨。卢安棠望着那菩萨,越看越觉心慌,问道:“喂,你们这里没有什么把人骨人皮做成锅碗瓢盆的习俗吧?”
“我们……我们已经脱贫了,不做那种事了。”泽旺悻悻地。
身后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村民们一直悄悄跟在后面,但不敢真的对他们动武。行至一户人家的后部,忽地一声碰撞的重响惊动了树上的鸟,几人神经猛地绷紧,朝声响的方向看去——原是一座牛棚,棚里老牛在焦躁地踢打着什么。
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过,以牛的脾气,似乎不大可能在深夜突然变得暴躁,除非是有什么激怒了它。想到这儿,路从辜又一次用枪指着泽旺的脑门,吩咐说:“你,过去探路。”
“又是我?”泽旺失声惊叫。可黑洞洞的枪口不会跟他讲道理,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泥水,壮了壮胆,蹒跚地走向牛棚。其余人等在外面,路从辜始终冷冷地注视着泽旺的一举一动,见他在牛棚里蹲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对天又是一枪警告。
泽旺跌坐在地,心都块跳出了嗓子眼,只能一下下拍着胸膛平复心情,远远地呼唤他们:
“你们过来看!”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慢慢靠近。老牛仍在不住发出躁动的鼻音,他们向着泽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老牛的食槽,已经被踢得缺了口。
不明白泽旺在卖什么关子,几人一同蹲下来,用手拨弄着食槽里的草料。老牛的蹄子时不时地落在应泊背上,踹得他五脏六腑生疼。他回过头看着泽旺,不耐烦道:“把牛按好了。”
说完,他又转回来。草料大概许多天都没有换过了,天气热,再加上连天阴雨,里面已经沤成了泥,发出刺鼻的腐烂气味。
怪不得老牛要发怒,干活还没饭吃,碗里只有馊饭。应泊曾有同学选调到贫困山区参与脱贫工作,回来后整个人老了十岁,在饭桌上跟他们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经历:有的群众会把下发用来干活的牛杀掉吃肉,导致脱贫工作根本进行不下去,或者刚脱贫又返贫;光棍则每天混吃等死,威逼干部给他发个老婆,不然别想让他配合工作。
应泊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用手里的木棍搅动食槽。顶上的烂泥被他拨到一边,底下却并未如料想一般是木制的槽底,反倒出现了……一角衣服?
另外三人也被衣角吸引,把烂泥都清理出去,拎起那衣服抖开来看。尽管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但也能足够他们分辨出来,那是一件颜色鲜艳的连衣裙,明显不是这里的村民会穿在身上的。
“黄色的,连衣裙……”卢安棠瞪大了眼睛,“倩倩失踪那天不就是穿的这件衣服吗?”
终于有了些许线索,她惊喜地向周围张望着,高升呼唤:“倩倩!任倩!你在附近吗?我是小棠!我——”
她话没说完,顿觉后脑一阵劲风。她来不及反应,余光瞥见应泊瞳孔骤缩,抬手用木棍帮她挡下一击,木棍应声断裂。等她转过身,泽旺拎着一把柴刀,又一次对着应泊的脖颈劈下,却被路从辜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飞了出去,把牛棚砸出了个大洞。
夜还是太暗了,他们根本看不清泽旺摔在了哪里,只能勉强听声辨位。泽旺还没失去意识,在废墟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从大洞中钻了出去,边跑边用当地语言高声喊叫。
“糟了。”路从辜把枪退膛,揣在腰侧,拉上应泊和卢安棠,向方彗使了个眼神,“走!”
身后的人声变得愈发嘈杂起来,没了人质,村民们更加有恃无恐,在泽旺的带领下喊打喊杀地追赶他们,分成好几路搜寻包抄。路从辜走在最前面探路,方彗负责殿后,她护着卢安棠,不时回身开枪示威,口中恨恨地骂道: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规矩,我真想把这帮王八蛋都枪毙了!”
既然找到了任倩的衣服,说明任倩大概率就是被拐到了这家,要藏也不会藏得太远。几人仗着灵活机动,在夜色的掩护下四处奔走,跟村民们兜圈子。就在路从辜又一次拉着应泊起身,想要转换阵地时,应泊却挣开了他的手,快步挪到一处柴火堆旁边,两手上下摸索:
“还好,还好,没被雨淋湿……”
“你要干什么?”
应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是从泽旺身上搜出来的。他对着其余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山之后,千万别说是我放的火。”
说着,他用打火机引燃柴火,滚滚黑烟立刻涌出飘散。随后,应泊俯身回到他们身边,一刻不敢多停留:“快走,也许能拖住他们。”
这一招果真有奇效,柴火堆很快被火光吞没,黑烟吸引了村民们的注意,原先喊打喊杀的声音逐渐转变成一片“着火了”的惊呼。几人趁机折返回发现任倩衣物的牛棚附近,却发现方才还空无一人的牛棚旁边,竟然多了两个高壮的村民守着。
会是为了守任倩吗?
“现在,我要教你格斗第一节课,过肩摔。”路从辜一把搂着应泊的脖颈,低声说,“我倒数三二一,我们两个一起冲上去,左手扣住他们右手腕,右手屈肘穿过腋下,腰胯部带动身体转动把人放倒,然后照着脑袋砸拳头,听明白了吗?”
应泊试探着演示了一遍:“可以吗?”
“就是这样。”路从辜转向方彗,“拿好枪,随时警戒。”
三、二、一——两个人从阴影中冲出去,快步上前。村民的惊呼声噎在嗓子里,拳头却已经如雨点般落下来。不到一分钟,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村民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不错。”路从辜夸奖道。他们把昏迷的村民拖到一边,用草料掩盖起来。也许是人都被火情吸引走的缘故,这里变得格外寂静。
也就是在寂静中,他们听见五米开外的地下,传来“咚咚”“咚咚”的敲击声。
来不及多想,他们把手机电筒朝向声源。只见那里欲盖弥彰地浮着一层新鲜的红土,底下铺着一层木板,声音正是从木板传出来的。卢安棠首先上前,身体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木板:
“倩倩?是你吗?”
这句话引得敲击声更加剧烈。众人都是先惊后喜,一齐拥上去,却又担心引来村民,没有开枪打烂木板,而是捡了块石头一下一下猛砸。好在木板强度不高,几下便被砸开一个洞,几人一同发力,把木板掰断,下方终于现出全貌。
这是一处地窖,也许是为了藏人,所以用木板钉死了。空气里浮动的腐臭让所有人喉头一紧,那是排泄物、血液与伤口脓液混合的气息。一个瘦得宛如骷髅的女孩赤/裸/身体仰面看着他们,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倩倩!”卢安棠下意识地翻身跳下,扑到女孩身边,将女孩抱在怀里,“我来了,我来了,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
她真的是任倩吗?这是其余三人的第一反应。虽然他们对可能出现的惨象早有心理预期,可理智又让他们实在不敢把眼前这个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人”与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女孩联系起来。任倩捂住脸,枯草般的头发间露出青紫交错的头皮,一双腿已经肿成紫茄子,一根生锈的铁链将她的脚踝锁在黑暗深处。
沿着铁链向深处望去,一个老鼠大小的黑影一闪而过,在看不见的角落发出吱吱的叫声。潮湿的水泥地上留着拖拽形成的血痕,像是一条条干涸的暗红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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