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山?是被冤枉奸杀妇女判了死缓,去年找到你帮忙申诉的那个吗?”
“对。但是不是冤枉,还得等省高院定夺,咱俩说了不算。”
张继川对他不合时宜的严谨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当时还托我查查他这个案子的鉴定意见书,我看了确实是漏洞百出,死者体内的精/斑都没检验过就定罪结案了,当年经手这案子的都该拉出来杀头!”
嘴上说说还不解气,他又用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忽然,他坐直身子问道:“对了,他们家去年那个犯心脏病的老太太把医药费还给你了吗?”
应泊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张继川一脸恨铁不成钢:“嗯,我都多余问你,冤大头。”
“他们家本来就不富裕,这么多年找律师就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这次申请再审还得找律师。我就帮忙垫一点,又不是赚不回来了。”
“再审的律师不也是你帮忙找的吗?”
应泊颇为自豪:“是我读研时的同学帮忙找的,告诉我看了他们家的情况不打算收费了。人家说是这么说,肯定也有看我面子的原因,所以我又请人吃了顿饭。”
“你也挺行的,倒贴上班。走在路上碰见心脏病发作的老太太,正常人都得绕着走,你倒好,直接送医还垫付医药费,连个欠条都不写。老太太告诉你她有个儿子含冤入狱十好几年,你又帮忙跑腿捞人。”张继川这回是彻底服气了,自顾自念叨着,“你这构成那什么来着……对,无因管理,我刷视频学的。”
应泊自知无话反驳,只好小声抱怨:“……嘴怎么这么碎呢。”
“行,行行,怎么还急了,我不说了,明天我替你去看看。”张继川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你下午给我发消息说开会遇到的到底是谁啊?话说一半就没了。”
应泊沉默了片刻,眼尾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一个很厉害的老朋友。”
张继川阴阳怪气地:“哟,老朋友,比我老呗,还‘很厉害’。”
“我怎么跟你说呢……上周我就知道我们要开这个会了,也知道参会的有他,我从那个时候就在期待了。昨天还特地把我那身制服熨了一遍。”
“就因为能见他一面?这人谁啊,这么大面儿?”张继川来了好奇心,应泊却卖起了关子:“对我来说是大人物。很多年前断了联系,一直都是个遗憾。”
“那为啥断联的?被你说得像爱而不得的初恋一样。”
应泊思考后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多的就不能再说了。”
张继川扭过头:“你这人真没意思。”
车在张继川的公寓楼下停住,两人道了别后,应泊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车里,双手把着方向盘,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左思右想还是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阿姨,是我,应泊。关于明天马维山那个庭,我想再跟您谈谈……”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替马维山的家人打好“审判结果不确定”的预防针,挂断电话,应泊顺手清了清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划到下面,他看着跟路从辜之间略显空荡的对话框,有些出神。
犹豫了许久,打完字又删,删完重新打,应泊花十分钟纠结出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他觉得四个字太单薄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又接了四个字。
“早点休息。”
点击完发送应泊便匆匆关掉了手机,倒扣着放进车挡前的储物格里,然后快速启动车子离开。
哪怕下午在卫生间被他发一通火,哪怕被他痛打一顿,应泊的心里都不会这样空落落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面对自己的试探也坦坦荡荡,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已经放下了,放下他们之间的一切。权当那些年少的悸动是人生路上随处可遇的消遣,两个人从此心照不宣地渐行渐远——即便知道那是他的选择自己无权指摘,应泊也很难不因此而惶恐。
“我一开始只是想见他一面,真的,我以为见一面就够了。”
怕他不回复,又怕他回复。这就是应泊此时的心理状态。
然而路从辜并没有允许应泊提心吊胆地逃避太久,很快便一个电话直接打来。他的嗓音因为疲倦听上去有些沙哑,语气却依然是温和而关切的:
“到家了吗?”
“没,在回单位的路上。还在忙?”
路从辜闷闷地答:“嗯。一天下来头昏脑胀。刚分配完后面的任务,他们该下班的都下班了,正好看到你的消息,就出来回个电话,顺便透透气。”
应泊小心翼翼地:“那……我陪你聊聊?”
“你如果方便的话,那最好不过了。”电话那边有隐约的笑意,“或许跟你聊聊,我还能换个侦查思路。”
“我有空的,你说。”应泊连忙回复,“既然暂时还得不到新的线索,那就先别想这案子了,休息一下——对了,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路从辜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呃……吃了。”
“吃了?”
“啃了两口同事给的外卖,现在确实有点饿。”
怎么可怜巴巴的,应泊心里一软,索性改变计划:“你等我一下,我捎点吃的过去,你想吃什么?”
虽然前一天下班前应泊已经把早上开庭要用的案卷材料都码好放进档案柜里,证据清单、审查报告和公诉意见都串过好几遍,也和同事模拟过很多次庭审,几乎把辩护人可能提出的任何辩护意见都预设了一遍。但毕竟是一起情节较为严重的贩毒案,三个被告都不见棺材不落泪,拒绝认罪认罚,他还是颇为不放心地早早来到单位。
马维山的再审宣判他固然关心,但自认为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无罪释放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了,只是他嘴上不能说太满。麻烦的是后续一系列程序以及舆论。
既然证明了马维山无罪,那就要揪出隐匿了十七年的真正的犯罪者,因为这起案件涉及得太多,应泊是想要重启侦查的,但自己作为检察官并没有相应的职权,只能将希望寄予刑侦支队。可一想到昨天路从辜疲惫憔悴的模样,再去给他添乱,应泊自己多少也有点心虚。
如果路从辜愿意让他出手帮忙,他自然乐意之至,但昨天晚上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地方应泊就美滋滋地走人了,一句正经的话都没问出来。
应泊叹了口气。
嘴里的小半根油条还没嚼完,电梯已经到了,里面走出一位检察官。她同应泊打过招呼,开口问道:
“应科,小董呢,我有点事情找他,跑遍了二部的办公室都说好几天没看见他人了。”
应泊鼓着两腮不方便说话,于是上下抚摸起自己的肚子。
对方极为震惊:“怀孕了?”
应泊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胃溃疡。”
乘电梯来到三楼,这里是第二检察部的办公地点,应泊的办公室在楼层的尽头。董宇博因为胃病没来上班,他只好临时安排一位名叫常静雯的检察官助理跟自己一起去开庭。然而,前脚刚迈进常静雯所在的办公室,应泊便愣住了。
片刻后,他倒退着出来,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没走错,又看了看里面的人。
引起他困惑的是一个身着制服的清秀姑娘,她站在办公桌旁,挡住了座位上的常静雯,两人聊得正起劲儿。看到应泊进来,常静雯赶紧唤了一声“应科”,又用手肘顶了一下身旁的姑娘。
姑娘反应很快,站直了身子向他问好:“应科好,那个……我是刚调来二部的,我叫徐蔚然,毕业于望海师范大学法学专业,去年8月份刚入职。请您多多关照。”
声音略微打着颤,听得出来她很紧张,但还是在努力强撑出落落大方的样子。
“新来的吗?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应泊也迅速转变为云淡风轻,微笑着让她不必紧张,“抱歉,我也是刚知道部门来新人,礼节有不周的地方,你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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