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秦衡”笑得更难看了, 他也摸不清应泊接下来会如何语出惊人。应泊翘起一条腿, 缓缓道来:
“你说,翟敏得知了赵玉生的经历, 为他感到不平,一直在奔走, 还鼓励赵玉生坚持举报, 后来, 赵玉生真的投出了一封举报信——这是你的原话。当时我把那封匿名举报信出事给你, 你一眼就认出来,那出自赵玉生的手笔。”
话音落地,“秦衡”吞了口唾沫,应泊找来一名民警,简单交代了几句, 又转向“秦衡”,道:
“现在那封信就在我手里,您要看看吗?”
很明显,他压根没给“秦衡”选择的余地。民警很快取来一个信封,应泊当着“秦衡”的面拆开,将其中泛黄的信纸展开来。
“那一年,我的前辈,望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部夏怀瑾同志因为扫黑除恶有功被特别表彰。表彰活动结束后不久,她就收到了这样一封信件,信件没有署名,连字迹都特别掩饰过,像是生怕被谁认出来似的。”
他如数家珍般耐心地从头讲解,两眼始终不离“秦衡”的脸。
“正是这封信,揭开了打击赵玉良涉黑涉恶集团专项行动的序幕。夏主任调离岗位后,我接过了她的责任,追查信中提及的龙德集团总经理沈东升遭灭门案,又意外结识该案证人——也就是那个含冤入狱的马维山,因他所涉绍青村奸/杀案追踪到杀手蒋威……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赵玉生本人作为风暴中心的那个关键点,居然一直不见踪影。所有记录都说他死了,可死也要见尸,不然容易出大事。”
“何况,以赵玉良的脾气秉性,自己的亲弟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应该比我们都焦虑。”应泊面上带了些嘲讽,“他果然耐不住性子,也许把翟敏关进精神病院,也有逼问赵玉生去向的用意。很遗憾,他逼问了那么久,翟敏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呢?”
他把后半句咬得极慢极真切,像只玩弄濒死猎物的猫,“我想大概是前者吧,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什么人值得她那样忠贞不渝呢?”
这话的语气叫人汗毛倒竖。路从辜干脆转过脸去,把民警叫过来耳语几句。“秦衡”则仍然不住地搓手,眼睛盯着脚尖,始终不肯直视应泊。
“如果不是你,也许我们很难确认这封举报信出自赵玉生之手。很可惜,你忘了一点。”应泊面上笑意渐浓,“赵玉生投递这封信的时间,在秦衡被撤销死亡宣告之前。那么,秦衡又如何得知自己‘死而复生’之前的事呢?”
“是、是小敏告诉我的。”“秦衡”还在试图解释。这也并不出乎应泊的意料,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反问道:
“哦?谨慎如赵玉生,连面对收信人都不肯透露真实身份,选择匿名举报,难道他会在投递举报信后大肆宣扬吗?”
也许是玩腻了,应泊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像看一只还在自欺的虫子,终于给出了最后一击:“或者,这封信就是你亲笔所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见应泊终于收住了声,路从辜也不再保持沉默,插嘴问道:“秦先生,支队的茶水喝着还习惯吗?”
“习惯……多谢款待。”
路从辜从民警手里接过案卷材料,翻到鉴定材料那一部分,摊开放在茶几上,“上次传唤结束后没来得及询问您的意见,把您用过的纸杯送到了法医实验室检验。刚好赵玉生的就诊材料都还在,我们调取后进行了DNA比对……”
然而,“秦衡”双手抱头,整个人几乎背对着应泊和路从辜,像躲瘟神一般躲着那DNA比对结果。应泊颇有些不爽,道:“秦先生,你要是这么不配合,我就要念给你听了。”
“别说了……”“秦衡”声音骤然压低,一如一头被逼上绝路的凶兽,“是我,是我……”
“什么?”
“我说,我是赵玉生,我不是秦衡,我是赵玉生!”他几乎暴跳而起,向着二人怒吼。那张僵硬的脸仿佛被撕裂般,肌肉拧成一团,眼神闪躲却又死死绷着,五官都因怒意而错位。
应泊转向路从辜,耸了耸肩,意思是“他急了”。
然而,这个双面人的怒火很快在民警亮出的手铐前销声匿迹。赵玉生悻悻地坐回沙发上,泄愤似的将手边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道:
“是我杀了她。”
“为什么?”应泊收敛了笑容,紧跟问。
“她迟早会把我卖出去的,迟早的事……”赵玉生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喃喃地重复,“她一句话的事,我不敢赌,我已经坐了十几年牢,我什么都没有了……”
“最开始是我的公司,赵玉良,那个狗东西,他说会给我钱让我周转过来,谁他妈能想到是个套!”他一拳打在茶几上,“全面租赁,他把我的公司全都套走了……明明是一起走私,没有他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些事,到头来背锅的却只有我一个。他在他的国企做总经理,每年能侵吞那么多钱,还不满足,连我一手建立的龙德也要分一杯羹,贪得无厌!”
“我知道老沈是因我而死,可我没想到他能死得那么惨……明眼人都知道是赵玉良下的手,没有一个人敢说,只有马维山敢说,可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呢?他倒是聪明,作完证就辞职跑了,即便如此,赵玉良还是没放过他。”
赵玉生忽而紧盯着对面的二人,目眦具裂,“剩下的人,剩下几百上千号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翟敏为你说话了。”应泊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随手一指案卷,“那是她的结局。”
赵玉生一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明明已经全面溃败,却还要喷涌出最后的声响:“那是她蠢!是她自己非要卷进来的。我跟她说了多少遍,那些赵玉良拉着我做的脏事不要说出去,是她不听我的!她根本没想过让我好,她只在乎她自己那点可悲的理想主义!”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秦衡这张皮,你大概要么被赵玉良浇筑进阜城项目的水泥里,要么被他手下哪个喽啰扔进湾河喂鱼。”应泊如是想,可他到底没开口。
赵玉生揪着自己苍白的头发,似乎也已经几近崩溃。
“……她当时跟我说,她有个在国外战乱中失踪的丈夫,叫秦衡,几年前宣告死亡,她要我整容成秦衡的模样顶替他,她会向法院申请撤销宣告,秦衡没什么亲朋好友,法院就算要调查也只能依据她的证词。事情比我想象得还顺利,我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可是赵玉良又来了!”
“她不是被赵玉良关一天两天,我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我甚至知道赵玉良就是为了用她钓我出来,但我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赵玉良为了找到我会对她做什么,我拿什么赌她的嘴?爱情吗?她对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爱情?”
应泊思忖着,语气毫无波澜地插嘴问:“是谁告诉你她的下落?彭建?”
“……是他。”听到这个名字,赵玉生脸色骤变,又一次泄了气,“他最开始是我的人,后来跟了赵玉良。605爆炸案前,赵玉良向他们两个百般保证一定会保他们出来,可彭建多了个心眼,还是跑了,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被抓、被判刑,这才知道自己也成了弃子。”
“案发后他东躲西藏,被我找到时几乎没有犹豫,又一次投奔了我。我要他明面上不要跟赵玉良闹翻,这样警方依然认他是赵玉良的人。刚好赵玉良的那些事藏不住了,我就再给他添一把火,杀了翟敏栽赃给他——他十几年前就是那么栽赃我的!”
“……狗咬狗,一嘴毛。”应泊叹了口气,“亏得师父她老人家一直觉得赵玉生也许是个可怜的好人,现在看来,资本家都是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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