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在教室大后方的他们身型非高即壮,因而能以并不占优势的人数扛下班里绝对多数的重体力活,干活时集体出动的场面很难不引人注目。他们往往也是老师们最难解的“斯芬克斯”之谜,课下是脱缰的野马, 课上就变回沉默的羔羊。教室里的每样物件都有可能在他们的冲突中毁于一旦, 而后排集体中的每一个“自己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冲突的对象。他们大多热心肠, 班里的大事小情都有他们的份, 有时却难免好心办了坏事。
他们次次认错态度良好,但也向来屡教不改。
应泊和路从辜, 则是这个群体里合群又不算太合群的存在。
合群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合群的人各有各的不合群。譬如刚刚同应泊打上交道的路从辜, 怎么也没想到日后两人会“臭味相投”到那种地步。
那时的应泊不像现在一样说话做事力求滴水不漏, 言语举动还带着些少年人的轻狂和恣肆。你当然无法否定他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但平心而论, 他与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差别。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点儿特立独行的差别,才有了那个对两人来说都不算光彩却不愿忘怀的开端。
那是一节月考后的英语课, 被学生月考成绩深深打击的英语老师痛定思痛,决定从默单词开始抓起。学生们已经摊好了本捏住了笔等她发号施令时, 才猝不及防地被告知:这次我们一口气默写两本书的——老规矩, 最多错一个。
这回轮到学生们痛定思痛了。
路从辜原本是想再挣扎挣扎的, 但从头到尾看了一轮,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了。默的六十个单词里他大概空了五六个,还有几个涂涂改改拿不准的,这肯定达不到“最多错一个”的严苛标准。
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回想过去,默不下来的最惨结果是打回来自己抄一遍汉语去办公室重默。虽然路从辜自己没经历过, 身边这一圈却早已是办公室的常客,从他们嘴里听来的也都是蒙混过关相当容易。
于是路从辜打定主意——
算了,就这么交吧。
就在他撂下笔,像块抹布一样趴在桌面消极抵抗时,老师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奉劝你们谨慎一点,这次默写班主任特别重视,判完后要亲自过目,希望各位同学好自为之啊——再检查一会儿就交。”
这一两句话的威胁意义不言而喻。“班主任”三个字让路从辜勉强抬了抬眼皮思索片刻,终于再次打定主意。
唔,算了,就这么交吧。
搬出班主任这一招对路从辜没用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没用,一时间惊愕者有之悲叹者有之,继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书页翻动声。路从辜一扭头,正凑一起翻书的邻座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挤眉弄眼。
路从辜看懂了他们的口型:还不抄书?你都会了?
他摇摇头,又把脑袋扭了回去。这个方向朝着窗户,视野中间的是跟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一对同桌。座位靠窗的学生叫应泊,路从辜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成绩很好。至于靠外的那位,除去知道姓名廖岳达外,他就所知不多了。
这两位看上去很守规矩,可盯得略微仔细点,也能发现点猫腻来。
廖岳达同学还是沉不住气,先是一点点挺直了腰板,随即两只眼不住地往同桌应泊那边乱瞟。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为了引起应泊的注意,他稍作犹豫,一把就掐在了应泊的大腿上。
应泊疼得一个激灵,马上两道质问的眼神就投射过来。廖岳达拿笔尾敲敲本子,改作一副乞求的神情。应泊会意后指了指自己的默写本,把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路从辜这边看戏看得热闹,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很不巧的,应泊还没转过脸去,竟把他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应泊微微偏了偏头,终于确认了的确有人在关注自己。没有回避这两道目光,他挠了挠后脑,向路从辜绽出了一个讪讪的笑。
这一笑并无恶意,却实实在在地使路从辜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迅速收回目光,抓起笔装作无事发生。碰巧老师的声音也在此时恰好响起,破除了他的尴尬;“……好了,交吧。”
路从辜长出一口气,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了。老师却转了转眼珠,改口说道:
“这次我们不收全班的了,只收这次月考英语成绩后二十名,太多了我判不过来。”她略微顿了顿,“成绩跟排名你们应该都知道,不需要我点名了吧?”
“不需要不需要!”立刻就人附和。
路从辜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考试前就多在英语上下下功夫,现在还能给自己减个麻烦!
身边三位捂着心口痛不欲生,也是同样的想法。
于是,伴着全班多数人兴奋的窃语,路从辜作为代表,拎着四个本子走上了讲台。
简单点了点数后老师把本都放在了一边,信手翻起了自己的文件夹:“其他同学今天就算是躲过一劫了,希望你们下次还能这么走运。现在所有人找出月考的卷子,我把——”
“啪!”
这一记欢快的击掌声出现得太不合时宜,全班的目光都为之聚焦,声音的来源正是后排靠窗。路从辜循声看去,应泊跟廖岳达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紧紧抓着彼此的手腕。两人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憋不回去,直到廖岳达实在控制不住,“噗”一声直接笑喷了出来。
就差把“是我俩干的”写在脑门上了,全班同学也很给面子地随之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大概是觉得好气又好笑,老师敲敲桌子,示意全班安静,歪着头向两人发问:
“有这么高兴吗?”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抿着上扬的嘴唇保持沉默。
“既然这样,就让你俩更高兴点,”她的神情明显变得不悦,“陪着那二十个人一起吧。”
全班的笑声变得更响亮了。
这就叫做乐极生悲。路从辜侧过头,如是想着。
路从辜几乎整个中午的时间都用在背单词上,同桌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没什么区别。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打球的时间他也想牺牲掉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英语弱势是由于天赋不足,理由是后天已经足够努力。几次试考下来,他盯着自己英语明显瘸腿的成绩单,跟别人随便学学的再一对比,感觉自己的付出就像个笑话一样。
这一次他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刺激,同学们的窃笑他听得刺耳。那小半节英语课他算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只一遍遍地质问自己:怎么就不行?
高一还没学半年,就遇到这样的窘境,自然会令人心生沮丧。他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性格,虽然爱钻牛角尖,但最后也想明白了还是要继续努力的道理。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路从辜避开了三两成群奔赴球场的男生,远离了围坐在一起说贴心话的女生,从怀里掏出英语书和教辅,一个人找了个暖洋洋的向阳地就啃了起来。
人用心的时候对时间的流逝就没什么概念。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啃了多久,眼前忽然多了一片人型的阴影。阳光太刺眼,他起初并没有看清眼前的人。那人影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带着笑意调侃道:
“想看看是谁跟我一样奇怪,没想到是你。”
应泊四下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回到了路从辜身上:“在背单词?”
他明明一直是笑着的,或许是因为眼神过于坦率,莫名地给人一种审视的感觉。路从辜忽地想起来上午跟他对视的尴尬,不大自在地翻了一页书,声音还是冷冷的:
“已经背完了。”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疏离,应泊愣了愣,思考了一刻要怎么把这段生硬的对话圆回来:“快一个学期了,经常听他们提起你,但我好像还没怎么跟你说过话——你今天怎么没去打球?”
这还用问?路从辜腹诽了一句,但转而又明白他不过是为来搭个讪找个没营养的话题罢了。人都来了,总不能像块石头似的让人自讨没趣,路从辜这样想着,态度也就温和了些:
“快期末了,想抓紧时间多看看书。”他把后面那句“期末英语别再考那么惨了”咽了回去,只礼貌性地反问道,“你怎么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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