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泊,你是我的儿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我的。”父亲这样说。
他不是没跟母亲说过拒绝父亲的施舍,但每次都会遭到母亲的辱骂。她斥责儿子不懂人情冷暖,也不懂成年人的世界有多难,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容易,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了。
事发后,应泊只接触过案件的承办检察官夏怀瑾,对方告诉他,褚正清资助母子俩的那些钱,就是认定应丽娜参与洗钱的证据。
很荒谬,但没办法。
他没把自己和褚永欣的交易告诉夏怀瑾,其实在夏怀瑾简单向他说明情况后,他就已经知道褚永欣是在骗自己了,但他不敢赌。他退掉了春华苑的房子,找可以联系上的亲戚借遍了钱,甚至借了高利贷,连同母亲这些年攒下来的存款,但还是差许多。
于是只能把老房子卖掉了。
可是做了这么多,还是什么都没留住。应泊不敢想未来的日子,他所有的骄傲、尊严、少年心气,好像都在瞬间崩塌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手腕的伤还在渗血,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总觉得好像还留恋点什么。应泊鬼使神差地拿起茶几上的座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喂?谁呀?”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奶奶,是我……应泊。”应泊强忍着哽咽,“我……有些事情,想找从辜聊聊。”
“小宝!你的小同学给你打电话!”老妇人呼唤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随即响起:“喂?应泊?我在,我在呢,怎么了?”
应泊以为自己能够忍住,可他高估了自己,那个声音一闯进耳朵,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向下落。他想告诉那个人自己经历了什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手腕的伤也开始作痛,痛得他断断续续地重复:
“好疼,好疼……”
电话那边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你现在在家吗?我过去找你。”
“不,别过来……”应泊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何况,那个人现在也根本找不到他。
怕再多说几句自己就会舍不得离开,他慌忙挂断电话。
如果明天注定昏暗,那么不去面对也许是个好的选择。
应泊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他原打算不再醒来,可命运又一次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天色蒙蒙亮时,他睁开了双眼,手腕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而且,更加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的原因是,他现在又冷又饿。
活又活不下去,死也死不成。
他狠狠地捶打着手腕,但疼痛引发的本能让他最终停了下来,靠在沙发上痛哭流涕。脸颊发烫,他又冷得发抖,大概是发烧了。他起身,踉踉跄跄地想找点水喝,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座机的响声吓了他一跳,他走过去,是路从辜家里座机的号码,他不敢接,等电话自动挂断。未接栏里攒了一大串,都来自同一个号码,也许那善良的一家人守了他一个晚上,都没得到半点音讯。
应泊颓然地坐回沙发,揉着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电话铃停息后不久,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停在了他家门口。
不会是有人来催债了吧?他心里一惊,蹑手蹑脚地凑到门口,从猫眼向外观察。外面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地按下门铃。
虽然猜不到这个时间会是谁跑到这里来看他,但应泊咬了咬牙,还是开了门。
来人是夏怀瑾。
这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女检察官,留着干练的短发,眼神和气质都极为犀利,此刻却有意收敛起来。她一只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夏怀瑾一眼就发现了他满是血迹的手,眉头立刻皱起。应泊慌忙把手藏到身后,局促不安地邀请她进来:
“请、请进……要搬家了,家里有点乱。”
房门咔哒关上,夏怀瑾把食物放在茶几上,拉着他坐下来,查看他的伤势:“什么时候弄的?”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应泊想要抽回手,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啧,已经能看见肉了,伤得不轻。”夏怀瑾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帮他把血痂都擦干净,“疼不疼?”
跟着夏怀瑾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好奇地在屋里转悠,发现没什么好玩的,只好噘着嘴回到妈妈身边,怯怯地看着这个憔悴的大男孩:
“妈妈……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有灯的,我去开一下。”应泊连忙起身,把客厅灯打开,起得太猛,顿时头晕目眩。他倒在沙发上,还在不住地道歉:
“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夏怀瑾叹了一声,拿出车钥匙:“走吧,穿好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应泊愣愣地看着夏怀瑾帮忙挂号咨询拿药,那个小姑娘一直陪在他身边,不停地做鬼脸哄他开心。
“略略略。”小姑娘冲他吐舌头。应泊用没受伤的手捏捏她的脸蛋,勉强回应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回我家吧。”夏怀瑾走上前,拎着一袋子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想趁周末来看看你,结果……”
应泊悻悻地跟着她。那小姑娘也不怕生,主动来拉他的手:“大哥哥,我叫卓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应泊低下头,和卓尔对视,“我叫应泊,很高兴认识你,卓尔。”
回到家里,夏怀瑾亲自下厨,做了三碗面。应泊本想拒绝,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咕噜咕噜叫起来,他只好垂着脑袋小声说:
“谢谢夏检察官。”
“以后打算怎么办?”夏怀瑾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帮他盛了一碗面汤。
“打算……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跟大姨回老家。”应泊停了停,“现在在办转学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
夏怀瑾沉吟不言,良久微微颔首:“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一点。”
“可是,可是……”应泊脸颊被塞得鼓鼓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先把身体养好。”夏怀瑾把他抱在怀里,“整件事情,千错万错都不该是你一个孩子的错,别太自责。”
应泊呜咽着,伸手回抱住夏怀瑾:
“夏检察官,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一定会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在我家里住下来吧。”夏怀瑾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 “安心上学,转学的事交给家长,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伤,尽快振作起来。”
应泊便暂时在这个家里落下脚来。夏怀瑾作为部门里的中流砥柱, 往往要忙碌到午夜, 没有时间看管孩子, 且已经与孩子父亲离婚, 应泊自然而然地承接了这个任务。
他包下了所有的家务,学着为母女两个准备饭菜, 护送夏卓尔上幼儿园,在夏卓尔光着上身乱跑时警告她男女有别——这是他唯一能为这个恩人做的, 哪怕对方从未要求他报答。
夏秋交际之间多雷雨, 窗外电闪雷鸣。应泊陪夏卓尔躺在她的小床上, 手脚都局促地蜷起来。
“哥哥……”夏卓尔紧紧闭着眼睛, 抓着应泊的手, “外面在打雷……”
应泊把她护在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轻声细语安抚:“哥哥帮你捂住耳朵,这样就听不见了。”
孩子颤抖的躯体在他怀中慢慢安稳下来, 呼吸也变得绵长。应泊听着窗外的雨打风吹, 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 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有哥哥在, 怎样的风雨都别想伤害你。”
手腕上的伤口缝了很多针,止住了血,又开始化脓,大片大片地黏在手腕上,粘住了纱布。应泊每次换纱布都要背着夏卓尔, 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撕掉纱布后疼得流眼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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