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泊的喉咙像被钝器压住,心中已是骇然,却还是逼自己问出那句:
“那……冯淼又是怎么回事?”
陈嘉朗笑了。那笑并不轻蔑,也没有快意,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厌倦,“你知道,他是我最不屑的一个。”
他把手指抵在栏杆上,像在拂去灰尘:“同作为律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什么货色,嘴里喊着法治,骨子里连最基本的程序正义都不懂,证据链不看,只会捡最能煽动人的情绪吼两句。他只是赶上了风口而已,是一头站在舆论浪头上的猪——体型也是,可他偏偏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早在他第一场直播火起来那会儿,我就盯上他了。”
他看向应泊,语气不紧不慢,“离开程颐家之前,我就登门拜访了他一趟,是以律所前辈的名义去的——他知道我是合伙人,马上就把我迎进去,客气得很。”
“我告诉他,他做得很好,是新时代的意见领袖,是法律行业的明灯,要抓住这个机会,往深了走。他问‘怎么走’,我就说——‘说得再激烈点,煽动一点,打公权的脸,才能让你被捧成“敢说真话”的英雄。’”
陈嘉朗耸耸肩:“他听得很认真,还让我帮他策划话术。”
“我说:‘你最好能找个官司,说得越大越好。然后如果你真被查了,就说是“公权捂嘴”,你会成为真正的martyr。’”
他笑了笑,“我告诉他,这样他才是真正的人民喉舌。他信了,还特别感动。”
“然后我观察他的健康状况——他太胖了,查过资料,他有高血压和冠心病。离开程颐家后,我就以‘家里装修没地方住’的理由,留在他家几天。”
“我做饭,叫外卖,故意选高糖、高钠、高脂的菜。他每次吃完就喘,但他没在意。还说,‘最近状态真不错,每场直播都能破十万观看。’”
应泊指节紧绷,终究还是开口:“那场直播……说的那起百万委托费的案子,是你给他的?”
“当然是我给的。”陈嘉朗不屑地道,“不然以他那点能力,一辈子也接不到那种案子,那是我随手递出去的饵罢了。”
“你知道吗,警察来找他之前那几天,他已经在私信里被骂疯了。他开始怕了。可他舍不得退,粉丝数还在不停掉,他连觉都睡不好。”
“案发那天,”陈嘉朗低声道,“他明显撑不住了。我给他打了一针。”
应泊抬头,眼神骤然紧张。
“肾上腺素。”陈嘉朗答得毫不避讳,“我告诉他这是增强兴奋、提神醒脑的东西。剂量不高,也不算违规,但对于他那种身体状况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看着他脸色发白,额头出汗,坐在直播镜头前还强撑着说话。他语速变快,声音发颤,眼神开始游移。直播到一半,他实在坐不住了。”
“我在他进卧室的瞬间,用提前安装好的OBS插件把片源切换到了事先录好的备用影像,内容是他以前直播中剪辑的一段重复录屏。没人注意,评论区还在刷。”
陈嘉朗脸上看不出起伏:“然后我走了。不得不承认,你们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但我没有离开太远,跟着你到了医院,留下了信物——我知道你看得懂。”
应泊感到一阵恶寒,从背脊一直窜到发梢。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干得发痛。
“你在他家时,警察来问话。”他最终低声说,“你就在屋里,是吗?”
陈嘉朗点了点头,神情淡得可怕:“他们开门前,我就躲进储藏间,冯淼当然不可能把我送出去,他还仰仗我给他讲一点能吸引流量的殉道者秘辛呢。”
沉默终于像锈水一样在空气中沉积下来。应泊深吸了一口气,压着颤抖的情绪,缓缓问:
“你把这一切告诉我……就不怕我把它们拿去做呈堂证供?”
话音一落,空气微微颤了一下。
陈嘉朗的笑倏然轻响,讥讽又缓慢,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期。他将身体靠向石柱,微微低头,笑意挂在嘴角,带着彻底的笃定:
“我知道你没录音。”
他轻轻摊开双手,仿佛展示一场早已排练好的戏剧谢幕动作:“况且,就算你都录下来了,只要我认罪时没有在合法讯问程序中进行,这种‘言词证据’,能定什么罪?”
“你是检察官,全市十佳公诉人,你比谁都清楚,只靠那些我故意留给你们的蛛丝马迹,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嗓音低柔,却每一个字都像细针一根一根扎进人心。
“你以为你抓到了我,其实我从头到尾只是在给你讲一个故事。讲给你听,也讲给我自己听。”
应泊指尖剧颤,几乎已经按捺不住体内汹涌的怒意,他上前一步,低吼:
“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喇叭拉长的境地——
“呜——呜——”
随之而来的是数辆警车的急刹声响,紧接着,钟楼下方传来民警的呼喝:
“上面的人听着!不要乱动!”
教堂的钟声在这一刻陡然被警笛打破,空气骤然刺紧。民警正准备冲上钟楼,已穿过教堂正厅,一人从旋梯探头探进来,抬眼就对上了应泊近乎惊慌的表情。他回头看去,陈嘉朗还站在那,但手指已搭回枪身,目光一动未动,却眼底浮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有枪!”应泊厉声喊,“别过来!”
第137章 钟鸣
话音未落, 灯影交错之间,那人影忽然从石柱一侧陡然错开身形,动作极快,一下没入钟楼侧道。应泊惊觉, 猛地转身扑上前去, 却只看到陈嘉朗消失在钟楼阴影里的一抹黑色衣角。
风从他耳边掠过。他一脚踏空, 只差一点。
“他逃了!”有警察在耳机里喊, “目标往南侧钟楼通道跑了!”
钟楼楼梯回荡着鞋底急促的回声,几名民警飞快踏上石阶, 一人已冲入侧门通道,朝着陈嘉朗消失的方向大喊:
“站住——!”
但那里仅是一道细窄通道, 尽头并无直梯出口, 而是老教堂结构特有的一圈圈回廊。那些弯折的甬道里堆着木板、废弃圣像、灰布罩着的旧管风琴管道, 灯光斑驳, 像无数张沉默的面孔在注视。
“靠——什么鬼地方!”
前方一个民警叫骂着减速, 接着是另一个跟上来:“见到人没?”
“没有,他跑得像鬼一样——”
两人最终在一堆布满鸽粪的木架前停住, 四下张望,石缝间只有风声穿行, 地面残留着细微脚印, 却再无人影。
“他妈的……没追上。”为首那人扭头, 气喘吁吁地朝楼下喊, “估计早就计划好路线!”
应泊狠狠一拳砸在石柱上,骨节发出沉闷的震响。他猛然回头,看着身后一地秋叶,一时间明白过来——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从头到尾,这全是陈嘉朗精心排布的。约见、坦白、失控、枪支、警察赶到……还有他的逃离。
另有几名民警已返回钟楼平台, 见应泊仍站在原地,一个中年民警快步上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又上下打量他一番:
“同志,您还好吗?没受伤吧?”
应泊回过头来,整张脸掩在月光与教堂石柱投下的影中,神情晦暗不明。他的呼吸尚未平稳,眼角还残留微红,但声线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没事。”
民警狐疑地看看他:“刚才那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他袭击你了?”
应泊的眼神微动,转头看向楼梯转角,那抹黑影早已消失。风却依旧吹进钟楼,如同有人尚未离开。
他垂眼想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就是个小毛贼。拿着玩具枪抢了我的手机,我身上这两天体力不济,跑不过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