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舐着灯壁,倒似要烧穿这百年古刹,好让那些沉在香灰里的执念,都化作飞烟里一粒微尘。
第二卷完。
第86章 第 86 章
“我当然知道你是望海律协副会长、某某律所合伙人、执业20年的知名律师、某某大学博士、某某单位特聘法务顾问, 但这些跟案子没有半点关系,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
应泊一边淡淡说着,一边将案卷按顺序整理好,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能稍微减少书记员订卷归档时的工作量。
沙发对面坐了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律师, 通身是很经典的POLO衫搭配西装裤的装扮, 皮带旁边挂着一大串钥匙, 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从进入会见室开始,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律师就没把心思放在案件情节上, 三句话不离自己的一大串头衔。
再愚钝的人都明白他什么意思,从证据上挑不出毛病, 量刑压不下来, 没办法跟当事人交代, 就只能走走歪门邪道, 比如吓唬吓唬检察官。
量刑一向是检察官与律师之间的兵家必争之地。刑法无非定罪和量刑, 移送到检察院并审查起诉的案件,几乎不存在无罪的可能, 能争一争的只有量刑。检察官有量刑建议被法官采纳的KPI,律师则要给自己身陷囹圄的当事人一个交代, 冲突就此产生。
很多情况下, 在被告人还没有走上法庭时, 已经可以确定是死刑还是坐牢, 坐牢要坐几年。
应泊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律师了,曾经还跟自己的读研时的师伯打过擂,对方一见是师弟的学生,原本就趾高气昂的气势更傲睨起来,甚至不肯露面, 直接在电话里要应泊“识相点”。
骄兵必败,老祖宗的话一直很有道理。应泊或许在知识量上比不得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师伯,但学者嘛,高高在上久了,不一定在基层也吃得开。庭审结束后,应泊忙着跟法官寒暄,没顾上关怀那位老前辈,但想来对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相比起来,眼前这位知名律师只是头衔多了点,硬实力还不如那位师伯。应泊倒是不厌恶这种律师,起码能当枯燥工作中的一场猴戏,有一种猫拿耗子的快乐。他不太喜欢的反倒是那种温顺得有些窝囊的律师,温开水一样,叫人觉得没意思。
因此他不怒反笑,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抬头道:“还有其他辩护意见吗?”
对方死死地盯着起诉书,从眼镜上方斜睨他一眼,咋舌说:“小伙子,我和你们院的冯检、郑检都很熟,是老同学。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检委会的,你看起诉书的这一段,能不能删掉,删了我们就签认罪认罚。”
“检委会的人多了,我记不清都有谁。”应泊打太极糊弄过去,“好好阅卷,你的当事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办案还是要从案件事实出发,您说是不是?”
他把案卷拿在手里,临走前还特意又看了眼起诉书——是徐蔚然写的,虽然应泊一字一句把过关,但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确认没问题,他起身走向大门:
“那就不打扰您阅卷了,我还有任务,庭审见。您也可以提交书面意见,我会在三日内给您书面答复。”
下午两点开始,是检察干警大比武的复赛,应泊既不坐选手席,也不坐评委席,就是个念总结致辞发言稿的大喇叭。现在已经四点多了,赶过去也许还能看个结尾。
这类竞赛一般都是以模拟法庭的形式开展,十佳公诉人竞赛也一样,比的不是谁一年里案子办得多、办得扎实,只是比一定期限内对于赛题的理解、文书的撰写和法庭辩论的功底。应泊是那种笔下功夫和嘴上功夫都不算一等一出挑,但强得很平均的角色,或许不惹眼,但短板也不明显,很适合兜底。
读书时他还挺热衷于参加这类比赛的,工作后除非赶鸭子上架,他才不凑这个热闹,案子都办不完,哪有时间分心?
才走到赛场五米开外,已经能听见里面你来我往的交锋。应泊从后门潜入,徐蔚然和她的队友坐左边,正在做总结陈词。稿子都是应泊点灯熬夜帮她敲定的,很少有员额有这个耐心,因而对手对抗的不仅仅是徐蔚然这个业务新人,还有她背后那个刑检活阎王。
“怎么样?”他一屁股坐在张继川旁边。张继川一脸慈祥地望着台上,抬手捂住了应泊的嘴:“嘘,别吵。”
“嘿,看完就翻脸不认人?还是我帮你混进来的。”应泊嘟嘟囔囔的。合议庭上坐着“审判长”和“审判员”,都是从各部门抽调的老员额,也许是一下午坐得腰酸背痛,几个人都挂着黑脸,看不出倾向哪一方。
“怎么也不开空调?”应泊刚坐下就热得烦躁。张继川拧开一瓶矿泉水,不由分说地把瓶口塞进他嘴里,意思是“给我闭嘴”。
应泊翻着白眼猛灌了一口,总算是等到比赛结束,参赛选手纷纷离开赛场,等待合议庭讨论。张继川这才心满意足地评论道:“我觉得蔚然这次能赢,她往那里一坐,还真有你当年的架势。”
“我才三十,哥们儿,什么叫‘当年’?”应泊哑然失笑。不一会儿,他们见合议庭拿着一张小纸条出来,上面写着各参赛队员的分数,取前四名进入半决赛。应泊仗着跟那几个老员额关系不错,便鬼鬼祟祟地凑上去打听结果,张继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员额们大大方方地把纸条递给他,应泊扫了一眼,向张继川做了个口型:“赢了。”
“牛逼!”张继川差点跳了起来,却被一双手按在座位上。他回头一看,徐蔚然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搞什么呢,这么兴奋?”
随后,徐蔚然抬起头,与应泊视线交汇,眼前登时一亮:
“师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好嘛,原来你一直在等他,都没注意到我吗?”张继川听了立刻开始闹脾气。徐蔚然揉捏着他的脸颊肉,柔声安抚:“我当然有注意到你了,还一直在跟你打手势,你都没发现。”
应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得牙龈发酸,“啧”了一声摆摆手:“不跟你们俩说了,我准备准备上台致辞。”
“晚上一起吃饭,就当庆祝一下?”张继川冲他吹了个口哨。
“我不去了,你们俩去吧。”应泊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晚上还有约呢,不去给你们俩当电灯泡。”
应泊是六点左右到家的,路上跑了趟超市,采购了大包小包的食材。他把购物袋放在地上,手伸进口袋摸钥匙,门却自动开了,路从辜探出头来,接过地上的塑料袋。应泊愣了愣,问:
“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两天没睡好,正好队里没什么事,就按时下班了。”路从辜把食材放在茶几上,拿出几样看了看,“今天吃火锅?”
“嗯,你不是早就想吃了吗?外面的不干净,怕你吃了胃疼。”应泊钻进厨房,“你先去睡一会儿,我备好菜了叫你。”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忙碌起来。路从辜却一直斜倚在厨房门框上,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怎么了?感觉你今天闷闷不乐的。”应泊低着头切菜,含着笑问。路从辜被他说中,也不再藏匿心事,绕到他身后环抱住他:
“我警校的朋友,猝死了,提拔没多久,老婆刚怀孕四个月。”
字眼之间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仿佛只是叙述一个客观事实而已,应泊却马上听出了就中含义:遗憾、悲痛和些许恐惧。他呼吸一滞,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手覆在那双环着他腰的手上:
“所以……你今天是被赶回家强制休息的?”
路从辜把脸贴在他后背上,用力点了点头。那日陈嘉朗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应泊心底又抽痛一下。
“你手好冷。”路从辜用鼻尖摩挲他后颈的皮肤,“答应我件事。”
他叹了一声,转过身,捧起路从辜的脸:
“我猜,你要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了。”
“知道就好。”路从辜向他绽出一个疲惫的笑,又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要你按时吃饭,别总熬夜,少跟嫌疑人置气。不过,不只是这些,以后我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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