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举报我徇私枉法,按照刑事诉讼法,徇私枉法是检察机关自侦案件,而受贿则需要由监委进行侦查,两者相竞合的情况下,由监委主导,检察机关辅助侦查。”他详细地解释,“陶海澄现在还掌握着望海检察的权力,如果落到他手里,我就真的完了,必须把监委拉进来。”
男人大致明白了他意图,可还是有所犹豫:“那这样……”
“我在监委有关系,她会明白的。”应泊微微一笑,打消男人的顾虑,“就算被留置调查,也比在外面漂着安全。”
“应泊。”男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许复杂,“你比我想象得更狠。”
应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自顾自道:“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欠了别人很多钱,本金二十万,还是高利贷,利滚利算下来差不多翻了个番,我家里人都不知道。其实那些放贷人一开始也不愿意借,毕竟我当时未成年。我骗他们说自己辍学了,靠打工维持生计,他们才勉强借给了我。”
“我很尽力在还钱了,上课的时间都被用在兼职上,但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能赚到几个钱呢?每到还款的日子,他们就会用那种热熔胶棒揍我,因为不会留下痕迹。”
男人听着他的叙述,以为是个穷小子靠自己努力还清债务的励志故事,便顺着他的话问:“后来你怎么还清的?”
“不,我没还清。”应泊耸耸肩,“我把他们送去坐牢了。”
男人顿时语塞。
他的反应并不出乎应泊的意料。应泊望向远处的楼宇和灯光,仿佛陷入了回忆:“跟着妈妈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久了,学也学明白许多耍无赖的法子。她说她跟姐姐一起到望海市打拼的时候,两个女孩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哪怕只是在饭店刷碗端盘子,也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据她自述,她是被褚正清强迫的;褚正清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她,说她为了钱勾引自己。”应泊嘲讽地笑笑,“我个人倾向于前者。但凡有一点点爱情,我想她都不会那么讨厌我。”
很清楚这个青年现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男人聆听着,忍不住问:“那她为什么不打掉呢?”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她说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要是打掉了,未来可能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可她太孤独了,想有个孩子陪着她。”
“不能说她对我一点母爱都没有,只不过那种屈辱和本能的爱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逼疯一个年轻的无依无靠的姑娘。她最开始拒绝了褚正清的钱,决心要一个人养活我,月子还没出就去找工作,一个人打几份工。”应泊回过身,指着那些简陋的客房,“她也在这样的旅馆做过保洁,每个月两千块,我放学后会在前台写作业,等她下班一起回家。”
“这样的日子太苦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太苦了。她就这么坚持了十几年,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男人嗫嚅着嘴唇,问:“你父亲的……妻子和女儿,一直都知道你和你母亲的存在吗?”
“应该是知道,我没有问过,从他们的对话里猜出来的。”应泊怅然道,“十七年的教育让我能够理解褚永欣的痛苦,理解她的歇斯底里,任谁遇到这样的父亲和家庭都会崩溃。我想不通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该诞生于世吗?可连这一点我都做不了主。”
“我甚至没有立场指责他们任何人,因为我与他们每个人的恶都有关。”
他又一次拒绝了男人递来的烟。男人执拗地塞进他手里:“试试吧,这种时候,就需要这种方式放松一下,不然会憋坏的。”
应泊摇摇头:“我不喜欢会上瘾的东西,紧绷的那根弦一旦断掉,就再也接不上了。”
两人默然相伴,男人一口接一口地抽完了烟,掸去身上的烟灰,拍拍应泊肩膀:
“……都会过去的。”
“嗯,谢谢。”应泊颔首,“对了,这件计划……别告诉他。”
“他?”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我知道。不过,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别让他等太久。”
话音落地,男人转身离去,却忽地被应泊叫住:
“对了,哥。”
男人回过身,询问应泊还有什么事。
“你那车,明天能借我用用吗?”
“当然。”男人爽朗一笑,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抛给他,“要去哪儿?”
“去海边走走。”应泊把钥匙稳稳接在手里,瞥了眼楼下的那辆黑色越野车,不经意道:
“然后自首。”
第111章 第 111 章
刑侦支队依旧照常运作, 繁忙不减。肖恩拎着一大包爆米花优哉游哉地路过其他民警的工位,随口问道:
“头儿来了吗?”
“还‘头儿来了吗’,头儿就没走过。”民警冷笑一声,“这些天吃睡都在单位, 压根没回过家。”
“啊?”肖恩听闻, 张大了嘴巴。他只知道应泊失踪的这些天路从辜状态日渐糟糕, 平日里除了汇报工作基本不许其他人靠近, 但糟糕到这种程度,还是吓了他一跳。
他略一思忖, 拎着爆米花回到自己的工位,拣出一部分归自己, 另一部分带到了队长办公室。
“头儿?我能进来吗?”
屋内没有回音。肖恩试探地拧动门把手, 把脑袋探进去。路从辜躺在沙发上, 虽然在熟睡, 眉头却还是紧蹙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把爆米花放在办公桌上,刚打算撤身离开, 便听路从辜闷闷道:
“……什么事?”
“头儿,昨天晚上几点睡的?”肖恩坐在路从辜旁边, “您老这黑眼圈可是一天比一天重了。”
路从辜仍旧闭着眼不说话, 肖恩便赔着笑继续说:“这样下去, 等应检回来, 怎么见他?”
言罢,他看见路从辜的眼皮跳了跳。对方翻了个身背对他,话音依然冷冷的:
“有事说事。”
他把手搭在路从辜肩膀上摇了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随你。”
“那我就先说好消息了。”肖恩故作高深道, “好消息就是,上边要下督导组了。”
“嗯。”路从辜低低应了一声,这个消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上边不可能允许舆论再继续发酵下去。肖恩见他没什么反应,疑惑地“嗯”了一声,又接着说:
“坏消息是,应检被监委留置了,昨天去自首的。”
话没说完一半,路从辜猛地睁开眼,面对着沙发靠背,确认似的问:
“望海市监委?”
“那还能有哪个监委?”肖恩哑然失笑。路从辜紧接着追问:“留置几天?”
“我打听到的是七天,如果查不明白,也许还会延长。”肖恩凑近路从辜耳边,“头儿,你相信他是那种人吗?我总觉得,应检城府很深,不是那么蠢的人。”
“我说了不算。”路从辜敷衍回答。他像是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向肖恩努努下巴:
“去把我的领带拿过来,挂在衣架上。”
见他行动匆忙,肖恩赶紧起身翻出领带,远远地抛给他,问:“头儿,去哪儿?”
路从辜三两下系好领带,随意地用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钻进卫生间洗漱:
“经侦,见见那个举报他受贿的人。”
望海市监察委员会,又是一日清晨。
工作人员照例来到留置室,同守在门口的干警点头致意,示意对方把门打开。
“今天还要讯问吗?”
“嗯。”工作人员无可奈何地耸肩,“走个流程罢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在里面还好吧?”
“比其他人都安静,不哭不闹,照常吃饭睡觉,每天还定时锻炼,我都要怀疑他到底犯没犯事了。”干警一边开门,一边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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