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挺懂法……”这孩子伶牙俐齿,让应泊也有些头疼,“干多久了?”
“没多久,几个月吧。谁承想就碰上你们哥俩了。我又没想跟你们打架,你俩整那一出,真是……”
“掉价!”她把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卖酒就不掉价了?”应泊反唇相讥。卢安棠气不打一处来,把他的外套甩在他身上:
“我不卖酒,你出钱帮我妈治病啊?”
应泊脸色一凛:“什么?”
“她妈妈胃癌,还在化疗,单位已经组织同事们捐款了。”路从辜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解释,“我就是被她妈妈委托,过来劝她回家的。”
再回到卢安棠身边时,两个人的语气都轻柔了许多。应泊重新帮她披好外套,绕到她面前,手支着膝盖哄劝说:“想挣钱有很多机会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缺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的工作适合,有的工作不适合,对不对?”
“看到那些彪形大汉了吗?”他指向夜总会大厅,“你当那些姐姐们都是自愿做这行吗?还不是被逼的。是,你身手好,但你能撂倒一个,难道能撂倒一帮吗?等到真正涉险的时候,再想脱身就来不及了。”
他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显然让这个女孩暂时放松了戒备心,她一直挺拔的腰背慢慢放松下来,语气也顺从许多:“我不是小孩子,这些道理都懂。不过,我做这行也不完全是为了赚钱……”
“哦?那是为什么?”应泊追问道。
安棠嗫嚅半晌,终于吐出四个字:“为了爸爸。”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应泊马上意识到有蹊跷,扶着女孩的肩膀把她推到车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聊。”
应小姑娘请求,应泊和路从辜带她来吃了一顿肯德基。据她所说,自从母亲病倒以后,她就不敢来这种餐厅吃饭了,刚好今天碰上两个冤大头,可以狠狠宰一顿。应泊则表示这点东西还算不上“宰”,有需要可以常联系。
“这是……饿了一天了?”
“太忙了,没时间吃饭。”卢安棠把桶里的炸鸡油渣都倒在掌心,塞进嘴里。
“想吃还可以再点,没关系的。”应泊打开手机,又帮她点了一份。他和路从辜一人抱着一杯热饮,在桌子下我戳戳你,你戳戳我,都不忍心先开口揭开小姑娘的伤疤。
最终,还是应泊咬了咬牙,问:
“你说为了卢警官……是怎么一回事?”
“他五年前失踪了,到现在一直没有下落。”卢安棠倒也不避讳,坦然道,“在他失踪前,有人举报他在金樽夜总会嫖/娼和受贿,导致他先是被停职,虽然后来查清是子虚乌有,但他名声已经臭了,被迫辞职。”
“这……”路从辜拧眉,“我从来没听过。”
“当然,秘密举报,秘密处理,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卢安棠把圣代杯刮干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五年前的一个雨夜。我记得很清楚,8月21号,开学前一天,从傍晚开始,雨下了一整夜。他下午出门没带伞,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雨夜么?”应泊若有所思。路从辜侧脸看向他,却发现他面色如纸,脸颊的血色几乎在数秒内全部消退下去。
“怎么了?”路从辜把手搭在他大腿上。借着取餐的名义,应泊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
“蒋威五年前那场车祸,也是在8月21号晚发生的。”
眼见路从辜的神色也迅速变得凝重,应泊颤抖着嘴唇,慢慢分析:
“按照记录,大火把车辆和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却偏偏留下了车牌号和驾驶证?”
他不敢再想下去,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折返餐桌前,继续问道:
“你们事后有没有托人寻找过卢警官失踪前的踪迹?”
“当然找过,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钟山道,再往后就没有任何线索了。”
听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都抿紧了嘴唇。
蒋威的车祸地点,就在钟山道。
*
昏暗中仅余一盏灯光,勉强照亮坑坑洼洼的路,雪水融化聚成溪流,冒着臭气流入下水道。路从辜轻轻踹开滚到脚边的啤酒罐,应泊随即补了一脚,踢得更远。
两人跟着卢安棠来到这一处简陋的筒子楼,小姑娘执意要自己回家,他俩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偷偷尾随护送。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他们并没有把那个可怕的推测告诉她。
刚拐进小巷,四楼某扇窗户突然泼下半盆水。应泊急忙撤步,但还是被溅湿了衣服下摆。
“卢安棠!”他掸着衣服,往四楼望去,“这就是你欢迎的规格?”
“两位领导,跟踪妙龄少女,没把你们扭送派出所就不错了。”卢安棠咬着皮筋,“来都来了,上来坐坐吧。”
防盗门吱呀着裂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廉价沐浴露的香气混着烟味涌出来。不足十平的单间里堆满了单薄而暴露的亮片紧身短裙,应泊拎起一件缀满流苏的透视装,在自己身上比量:
“挺别致啊……”
路从辜看着他,瘪瘪嘴,默默地转过了头。
“这是夜总会安排的宿舍,整栋楼都是干这行的女孩子。我想既然要调查,就得深入群众,所以搬进来了。”卢安棠找了一大圈,摆出仅有的水果招待他们: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路队旁边的……男朋友怎么称呼呢,总不好白吃您一顿饭。”
应泊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瞟了一眼路从辜,失笑纠正她的用词:
“不,别这么说……”
不料,路从辜率先替他回答:
“应泊,市检察院干警,叫应检就好。”
“噢,应检好。”卢安棠忙跟上话,一唱一和的,完全把应泊架在了那里,“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检察院到底是干什么的?”
“顾名思义,检查身体的。”应泊经常被问起这种问题,他已经懒得再认真解释了。手里的热饮还剩一口,他摇了摇,问:
“你在这里潜伏了那么久,打听到有价值的线索了吗?”
卢安棠把搭在沙发上的衣服都收拾起来团成球,塞进洗衣机,踢了一脚嗡嗡作响的滚筒:
“我只是最边缘的陪酒女,身份证被押在经理那儿——当然我用的是假证,虽然也会被监视和限制人身自由,但他们那点小伎俩还困不住我。”
她回到二人身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换上轻便的人字拖。平日里习惯了同卓尔相处,应泊也只把卢安棠当作自家小妹,伸手撩开她鬓边头发。她下意识躲闪,又被拉了回来:
“你耳朵后面怎么回事?”
“被一个老头子拿烟头烫的。”卢安棠拍开他的手,“他非得让我亲他一口,我反手就把酒泼他脸上了。”
茶几过于凌乱,路从辜用纸巾垫着手指,翻开上面的一个记账本,最新一页标着“任倩-306卡座-周四特价果盘”。他皱了皱眉,又翻了几页,一张压皱的招聘广告从本子里滑出来。
见他看得入迷,应泊也歪着上半身凑到旁边,读出了广告上的字:“……高薪日结文员?”
但印刷铅字下还有四个用指甲油写下的小字:“火坑,快逃。”
“倩倩是我的室友,被招聘广告骗过来的,说是丢了工作,打算找个日结过渡一下。”
应泊环顾四周,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一间屋子要挤两个人吃喝拉撒。他用鞋尖勾过塑料凳坐下,带起的风差点把茶几上堆满假睫毛的收纳盒掀翻:“她还没回来?”
“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卢安棠抓起卸妆棉,对着小镜子擦掉晕开的眼妆,“我一直在打听,没有消息,怀疑是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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