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病床旁的大约是孩子的母亲,她俯身在孩子额头落下一吻,话语极尽温柔慈爱, 苍白的面色和满是血丝的双眼却泄露了她强行压抑的崩溃:
“妈妈给宝宝呼呼,马上就不痛了,我们彤彤最勇敢了,是不是呀?”
只是一瞬,女孩便发现了应泊的闯入。她猛地蜷进被子,只露出一双淤青的眼眶,喉间先是泄出微弱的抽噎,随后变作了凄厉的尖叫。她抓起枕头砸向地面,输液管剧烈摇晃,药水瓶撞击铁架叮当作响。
孩子母亲含着眼泪,慌忙向应泊歉疚一笑,而后搂住孩子颤抖的肩膀,用胸膛遮住她的视线,枯槁的手拍打着后背,声音带了哭腔:
“彤彤乖,是警察叔叔,不怕……”
应泊僵在门口。徐蔚然挤进他身前,向病房内探头探脑,见此情景也是为之一骇。
路从辜扯住他衣袖将人拽出病房,门轻轻关上。女孩的呜咽仍从门缝渗出,一如幼兽垂死的哀鸣。
“这是……”
“女警还好,能靠近她,但她一见到男人就会应激,包括她爸爸。”路从辜揉捏着鼻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她叫竺雨彤,只有七岁,送来的时候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他把诊断报告递给应泊:“你……自己看看吧。”
应泊不明就里地接过,看清内容后顿觉如雷轰顶:“尖锐湿疣……伴有阴/道撕裂、直肠脱垂导致阴/部神经损伤,产生……肛/门失禁?”
“对,整个身体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路从辜也不忍再多言及女孩的伤势,“是宝阳分局报上来的,五天前的凌晨,一个拾荒的老人在一处建筑废墟里发现了她,把她送到了医院。据孩子妈妈说,孩子在一个月前跟着爸爸去游乐园的时候意外走失,当时已经报警了,但一直没有音讯,等再见到孩子,就是这副样子了。”
“本来分局只是按照普通失踪案侦查,但她醒来后的前几天一直处于失语的状态,只会不停地重复两个人名,一个是‘倩倩姐姐’,一个是‘龙哥’。民警立刻联想到我们要找的任倩,就报了上来。”
路从辜取出一件粉红色的毛衣,袖口脱线,前襟沾着泥渍。他翻转衣领,送到应泊手边:
“你摸摸看。”
应泊用指腹感受着衣领的触感,那些细密的针脚并不像普通的缝线一样平滑,而是凸起在布面上,针脚之间的间距也非常均匀,形成了某种图案,或者说是字符。
“是盲文吗?”
路从辜点点头:“我们想着,这么大的医院,应该有读得懂盲文的盲人,结果还真找到了一个帮忙识读。”
他把毛衣上的字符逐一指示给应泊:“写的是——任倩,红楼,以及一串数字,确认是任倩的身份证号。”
“红楼?哪个地方?”
“不知道,怀疑是黑话。”路从辜有些泄气。徐蔚然的目光在走廊里搜寻一圈,却留心到了某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孩子爸爸呢?”
“因为孩子不想见他,他就躲出去了,说是去筹钱。”路从辜解释道,“爸爸叫竺志强,是个公司小职员,年前被公司裁员了,妈妈叫刘奕玲,是家庭主妇,家庭经济情况有点困难,后续治疗还需要很大一笔钱。”
应泊还在反复摩挲毛衣衣领,若有所思:“任倩……是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特殊教育。”
“如果盲文是她留下的,也就是说,彤彤在过去一个月与她接触过,如果摸清了彤彤的行踪轨迹,也就能定位到任倩。”应泊思索时语速会不自觉加快,他抬起头笃定道,“说不定,就是任倩把彤彤藏在了建筑废墟。”
路从辜很快会意,招手示意走廊尽头的民警过来,低声吩咐:“去查查那附近的监控。”
“要是害怕男人的话……”应泊转向身侧,“蔚然,买点花和水果,钱我来报销。”
“啧,这还用你报销?把我当什么人了?”徐蔚然嘀嘀咕咕,转身离开,“等着,我马上回来。”
半个小时后,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进了一丝百合花香。徐蔚然特地把制服换成一身裙子,一手抱着一捧淡粉色百合花,另一手拎着果篮,花瓣上的水珠滴在亚麻裙摆上,晕开深色圆点。
她冲应泊比了个OK手势,轻轻推开房门:“彤彤,姐姐能进来看看你的小兔子吗?”
病房的窗帘半敞着,稀薄的阳光洒在床尾,将徐蔚然的影子拉成一道柔和的弧线。透过门缝,应泊看见彤彤抓着被角的指节稍稍放松。
“彤彤,我是蔚然姐姐,来陪你的。”
徐蔚然笑靥如花,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刻意绕到床的另一边,与彤彤保持半米距离:
“这花是楼下花店的姐姐挑的,她说粉色是勇敢的颜色。”
彤彤的睫毛颤了颤,视线掠过花瓣,又迅速垂下去。徐蔚然半蹲在床边,一边观察孩子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她怀里的兔子玩偶。
“要……要轻轻摸耳朵。”因为高烧,彤彤溃烂的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
“兔兔是妈妈送给你的吗?”
女孩摇摇头,揪着玩偶的两只耳朵:“是倩倩姐姐……”
“原来如此。”徐蔚然转身,从果篮里挑出一个橘子,剥开表皮:“要不要跟姐姐玩个游戏?猜猜这个橘子里有多少瓣?”
女孩的喉咙上下微动,依旧沉默,但揪着被单的手又松了些,孩子妈妈刘奕玲抚摸着彤彤的头发,轻声鼓励她:“宝贝,大胆猜。”
徐蔚然将橘子瓣一颗颗摆在纸巾上,故意数得极慢:“一、二……哎呀,姐姐好像数错了!”
她懊恼地抓着头发,余光瞥见彤彤的嘴角微微翘起,立刻将一瓣橘子递过去:“彤彤来帮帮姐姐好不好?”
女孩迟疑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橘子瓣便缩回,徐蔚然却已将整颗橘子塞进她掌心:
“送你的,它刚才偷偷告诉我,它想和勇敢的小朋友做朋友。”
门外,应泊和路从辜几乎贴着病房门站立,耳朵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目光透过门缝死死锁住病床方向。
“她在讲童话故事。”应泊压低声音,语气却带了几分放松的戏谑,“《小王子》的桥段,狐狸和玫瑰。”
路从辜没接话,但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门内传来窸窣响动,徐蔚然似乎坐到了床沿。门内轻快的笑声像是春来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彤彤断断续续地应答:
“……狐狸说,要用心看东西……”
一声推车的轱辘响骤然撕裂平静。两人趴在门口看得入迷,丝毫没注意到护士到来。护士从他俩身侧挤入房间,不锈钢托盘撞在门上,彤彤被这一声异响惊动,抬头正对上门外两道高大的黑影——应泊和路从辜来不及躲避,僵立在敞开的门缝前。
“啊——!”彤彤的尖叫刺破空气。徐蔚然本能地张开双臂挡住她视线。路从辜后退半步,应泊拽住他胳膊往楼梯间拖,背后传来护士的呵斥:“家属不要堵在门口!”
两人狼狈地钻进楼梯间,应泊扯松领带,苦笑道:
“咱俩现在像不像逃犯?”
路从辜指节抵在眉心揉了揉,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左右守在门口也帮不上忙,两人转而往下走,来到医院大厅,打算先帮这个困难的家庭垫上些费用。还没靠近缴费窗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差点与他们撞个满怀。男人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年龄大约三十五六,手上攥着皱巴巴的缴费单,却在看到二人的制服时瞳孔骤缩,低头加快步伐。
“竺先生?”应泊突然开口。
竺志强浑身一抖,缴费单飘落在地。路从辜弯腰捡起,瞥见单据背面用圆珠笔潦草地画着几个数字,像是手机号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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