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泊清楚这个“她”指代的是自己的母亲。他恨透了褚正清这副永远油盐不进甚至算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冷笑一声:“你以为她恨的只有你吗?”
“还有,钱是买你闭嘴,不是买你可怜。”应泊生怕引起他误会,又补充道,“但凡我小时候每月真能有500块资助,都不至于过那样的日子。”
“可你骨髓里流着我的血。”褚正清紧盯着对面,不知是看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皱纹,还是看应泊的眉眼,“小泊,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的。”
应泊攥紧了拳头。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脑中却有如千钧压顶。这是他拼命掩盖了十三年的秘密,如今呼之欲出,他好像有点藏不住了。
隔着一道铁窗,垂垂老矣和风华正茂的两张侧脸,竟然从山根到下颌的折角都无比相近。
“你半夜左腿会抽筋吗?我三十五岁之后……”
“闭嘴!”应泊突然暴怒,语气近乎歇斯底里,“我跟你不一样,跟你们都不一样!我已经逃出来了,档案上跟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别想用狗屁的血缘绑架我!”
“纸包不住火的,孩子。”
“再说一遍,你是你,我是我。”应泊咬牙切齿。
褚正清似乎很享受应泊的怒容,不仅不恼,反而扯着嘴角笑了:“……我当初也没想到会东窗事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应泊扶着桌面站起身来,眼底浮起决绝的戾气,“我会亲手剖掉这身脏血。”
第53章 咫尺
刑侦支队法医实验室, 温鸿白屏退了其他法医,办公室中只留自己与路从辜两人。待所有人都离场后,她取出一份检验报告,却没有急着递给路从辜, 而是率先问道:
“你离开前, 审讯室的空调温度是多少?”
“25度。”路从辜立刻回答, “穿外套的时候, 我扫了一眼。”
“但毛俊臣身亡时,审讯室的空调温度是16℃。”温鸿白紧跟道。她把检验报告递给路从辜, 接着说:
“硝酸甘油的给药方式是舌下含服,应该在口腔黏膜上形成高浓度区, 但毛俊臣的颊粘膜刮取物药物浓度仅为胃部浓度的1/200, 证明真实的给药途径是吞咽而非含服。”
一连串的医学术语让路从辜听得晕头转向, 他直接询问结论:“所以?”
“所以我怀疑他当时服下的是血管扩张剂硝苯地平缓释片, 而非硝酸甘油。”温鸿白笃定道, “硝苯地平能够使冠状动脉过度扩张,引发‘冠脉盗血’现象——硬化血管供血区被健康血管抢走血流, 造成急性心肌缺血。如果我没猜错,看守民警给毛俊臣的也是冰水, 刺激迷走神经导致心动过缓, 与药物性心率加快形成矛盾冲突, 最终触发心室触动。
她顿了顿, 总结说:“简言之,有人换了药,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冠心病,伪造他心梗而死的现场。”
“然后,再抢在我回来之前把药换回原装硝酸甘油。”路从辜续上她的话, 又不免疑惑,“难道不怕法医检验吗?”
温鸿白早预料到他会这么问:“硝苯地平在体内代谢为硫氰酸盐,常规毒检不会单独筛查。即便血液浓度消退,心肌中仍然可以检验出异常峰值的硫氰酸根离子。”
两人的思路不约而同地导向了同一个结论。路从辜沉吟半晌,轻声问:“你怀疑是谁?”
“我不知道。”温鸿白叹了一声,“谁都有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懂药理,我可能连你都会怀疑。”
的确,她的担忧不无道理。路从辜曾经以为刑侦支队即便算不上铁板一块,至少还不至于出现如此明目张胆的叛徒,但眼下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他手下很有可能已经成了筛子——此举无异于众目睽睽下直接杀人。
相顾无言,温鸿白犹豫着,终于小心翼翼问:“承平他……”
“上次被我打伤之后,赵玉良没有怀疑,反倒更倚重他了,也算是个好事吧。”路从辜垂眼回忆,面上现出些许笑意,“他跟我说,老二和老三相继落网,再不收网,他就要混成二把手了。”
“你……有没有叮嘱他注意安全?”
“他嫌我啰嗦。”路从辜无可奈何地耸肩,“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温鸿白微微颔首,转过身去,看不出情绪起伏。路从辜拿上检验报告,才迈开步子,又听温鸿白问:
“你下午要去开例会?”
“嗯,人不多,大概一个小时就能结束。”
“那个检察官呢?”
“大概……会来吧。”路从辜微不可察地苦笑。
候了几秒,温鸿白不再多问,路从辜才逃也似的离场:“我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关上实验室大门,路从辜在门外站定,借着玻璃反光整理了一下制服和头发,心下却不由得因温鸿白的问话生出波澜。
听应泊的助理说,他上午请了假,那下午还会来参加例会吗?
很多天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吉光片羽的思绪纷纷涌进大脑,路从辜甩甩脑袋,又一股脑地抛出去。
总要去看看才知道。
例会在市局会议室举行,主要是汇总一下“春雷”行动的线索和进展,再讨论表决后续安排。路从辜停好车,因为不想跟其他人寒暄,等到电梯将说笑的人群都送上去后才单独乘下一趟。
他对着电梯不锈钢墙面又一次整理领带,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凉。
各路人马都基本到齐了,交头接耳者有之,但大多是低头翻阅自己的材料。路从辜双手交叠在一起,掩饰着自己搜寻的目光,却始终没发现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四分钟,他有些心焦了。
“路队,汇报材料。”民警将文件夹推过来。路从辜刚翻开扉页,后门发出开合的轻响,一个穿白色衬衫,扎红领带的身影贴着墙根溜进来。
应泊猫腰钻进最角落的位置,公文包撞到椅腿,闷响引得前排民警纷纷回头。路从辜不需要细看都知道是他,心弦被他向其他人道歉的气音轻轻拨动,笔尖在“行动总结”四个字上停得久了些,洇出一大团墨,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
“喂喂、喂——”领导们拿着秘书写好的稿子先开场。
“行动中捣毁的会所,涉及保护伞问题。”副局长的烟嗓震得话筒嗡嗡响,“在检警协作方面……”
轮到自己汇报了。路从辜深吸一口气,望着幕布上跳动的数据图表开口:
“本阶段的行动中,我们陆续捣毁了金樽夜总会及兴峰招待所两个涉黄、涉毒窝点,拯救被困人员68人,其中八成为犯罪团伙通过网络婚恋中介、虚假招聘广告等方式拐卖来的女性,四成为未成年人……”
应泊突然咳嗽,手背抵着唇压抑声音。路从辜的汇报卡了半拍,忍不住看过去,应泊抿着唇拧开杯子,匆忙喝下一口水压住咳嗽。
“路队?”副局长敲了敲茶杯盖。
“抱歉。”路从辜下意识道歉,目光却不舍得挪移开去,“……但据线人汇报,金樽夜总会还有一名叫做‘任倩’的失踪人员被转移到了一处黑话称为‘红楼’的窝点,我们调取了任倩失踪路段各方位的监控摄像头,力争在最快时间内找到并制定解救计划。”
应泊在这时抬头。隔着几个座位和翻飞的浮尘,他们的目光在投影光束中相撞。路从辜看见他眼底泛着疲惫的血丝,是又熬夜看案卷了吗?唇边也多了道结痂的细痕,大约是剃须时手抖划的。
“检察机关派员参与公安机关案情分析会,针对证据薄弱环节提出了13条补证建议,并指导公安机关区分刑事犯罪与治安违法,明确案件定性标准。批准逮捕涉嫌组织□□罪15人,因证据不足不捕2人,监督公安机关立案1起。”应泊起身接上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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