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工作时间乱打私人电话?我去找夏检告状。”
“不是,真不是。”应泊努力维持表情镇定,“我给导师打的。”
“嗯。”路从辜斜眼看他,“导师知道你又发烧了吗?”
“……知道了一点。”应泊低头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小碗,拧开盖子,水汽带着冰糖和梨肉的香气扑鼻而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开完会,顺便。”
“顺便?”应泊望着他,“你这叫顺便?望海市谁敢让你顺便出警?”
路从辜把伞丢在墙角,外套搭在椅背上,淡淡看他:“我怕你又不吃药。医生不是说要养肺气吗?喝了。”
应泊张口欲说,又咽回去,乖乖把冰糖雪梨搬到面前。他吹了口气,梨香袅袅升腾上来,浸得他舌尖发软,而后低头喝了一口,唇齿之间泛起温润甜意,梨肉炖得恰到好处。
“不破案了?”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语气轻松,眼里却仍挂着疲意。
路从辜坐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显然也困得不轻。
“这几天支队根本待不住,”他说,“一波一波的记者来采访,说什么‘公众关注’‘社会责任’,还有莫名其妙的人不停举报,说我们不作为、不查案、窝案,甚至有个匿名电话打到局长那儿,说我们包庇‘殉道者’,局长就把我拎过去了。你猜我当时听完是什么心情?”
“脑子炸了。”应泊含着梨块模糊地接。
“炸都不够形容。”路从辜陷进沙发,一手撑着下巴,眼神倦懒,“我现在已经不想早点破案了,我只想……别再死人了。”
空气短暂地静了一拍。应泊搅动着碗中汤汁,看着漂浮其中的一小块冰糖,沉默了一瞬,终于低声开口:
“我最近想了点事。”
路从辜目光移来。
“金葆庭教授是我导师的好友,提过很多立法建议,其中一部分被很多学者抵制。他的刑法立法建议……偏向保守,如果说得激进点,就是维护旧秩序的那类人,但刑法本身就是观点争议很多的一门学科,我个人觉得无可厚非。他参与的那份草案最终被搁置了,但他当时在学术圈里已经惹了不少非议。”
“姚昀那边呢……她判决过一起极具争议的案件,一个租赁合同纠纷,证据偏向强势方,但弱势方……更占据情理,最终裁判结果自然是强势方,也就是公司胜诉,败诉的老人被强行拖出了房屋,不久病死。有传言说……姚昀私下与上诉的公司存在牵连。”
“再加上李文光……”应泊顿了顿,“那个工程举报,他明明第一时间收到,但直接压下来。那个工地后来出事,死了两个。”
他说完,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们都是系统里的人。”路从辜似乎听懂了他的暗示,慢慢道,“而且都有一定的权力背景——也就是说,他们即便做错了事,也没被真正追责。”
言罢,他盯着应泊:“你在想什么?”
应泊手指搭在碗的边沿,目光沉着,没有躲避。
“你是不是怀疑……”路从辜继续开口,“殉道者,是想当义警?审判‘恶人’的义警?”
屋里静了一瞬,连楼上传来的水管嗡响都变得遥远而空洞。
应泊没有回答,眼神分明写着“或许吧”。他不想点头,因为这套逻辑太过粗暴,也太容易被扭曲,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他挑的人不是随机的,”应泊缓缓地说,“他知道他们犯过错,知道他们怎么避过了制度,也知道他们内心的悔意在哪一刻最脆弱。”
“他不是杀人,更像是是——‘引诱’,引诱人忏悔,像个神父。”
路从辜目光微沉:“所以我们得防他挑下一个。”
两人对视一秒,不约而同地你一言我一语:
“社会地位高。”
“有权力背景。”
“存在道德污点。”
“……但至今未被追责。”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空气中像有什么悄然归位,勾勒出某个模糊却危险的轮廓。应泊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自嘲似地笑了一声:“这些标准——听着越来越像我。”
路从辜抬头,眼神没变,嘴角疑似有些被气歪了:“你觉得这笑话还有新鲜感吗?”
应泊靠在椅子里笑着不说话,半晌才把他的小碗放下。路从辜一边翻着手机一边问:“你今天医院怎么样?复查得还顺利?”
应泊动作一顿,但随即语气平静地答:“正常恢复,医生说情况稳定。”
他没提钙化、没提残留积气、当然更没提那张与陈嘉朗惊人相似的片子。他当然知道把病情说得严重点能让路从辜理所当然地多照顾甚至是疼爱他一点,但他跟绝大多数报喜不报忧的人一样,个人情绪不能左右理性选择。
有了具体的作案对象标准,望海市公安局牵头,与检察院、网安共同组成“‘殉道者’连环诱导自杀案件”专案组,全面启动全市规模内的风险筛查与针对性布控。
市检察院提供了一份长达上百人的资料清单,全部为近五年来被实名举报但最终未被立案或未被追责的各级公职人员,涵盖政府机关、国资单位、政法系统甚至某些高校管理层。名单被按信/访量、争议强度、岗位敏感性分为一级警示、二级监督和重点监控三档。
与此同时,网安迅速架设了“殉道者舆情扩散图谱”系统,动态抓取全网“殉道者”相关关键词扩散轨迹。舆情中出现的高频词、重复IP、结构相似的留言被实时分类标注,交由行为分析算法初筛。一部分技术干警对留言数据做肉眼复审,不定时对特定发言做“社群/交叉调查”。
用应泊的话来说,这种“布道式凶手”绝对忍耐不了默默无闻,他一定会自我暴露。
此外,警方并未全面封锁相关言论,反而利用虚拟账号在各类社交平台上放出诱饵:“你们发现了吗?殉道者很多天没行动了,说不定是在审判第四人。”
类似的言论如同丢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无数涟漪。多条账号开始跟帖、评论、模仿,有的试图“猜测”下一个受害人身份,有的试图解读前三人“罪状”逻辑,极个别账号甚至留言:“我愿意成为第五个,跟那孙子正面碰碰。”
所有“高度情绪化、结构自洽、引导式言论”均被标红推送至指挥中心,每六小时一次内部通报。
而在线下,凌晨成为戒备重点时段——三名死者都死于凌晨。刑侦支队调配了四十余组便衣小队,轮流值守于三十余个关键区域——这些区域涵盖可能遭受攻击的目标居所、通勤路径、偏僻地段及地下车库。
每个重点目标所在楼宇布置了隐蔽摄像头,无人机按时段低空巡逻,由操作组在支队后方操控。便衣小组使用分段式守点,不让任何一条通道空窗超过十五分钟。
一切部署周密,雷霆之势,精确如术式。
然而——
仍然出事了。
第131章 度母偈
深夜, 支队里只剩下一半的灯还亮着,天花板的冷白光照着厚重的卷宗和咖啡杯留下的圈印,安静得像是一间解剖室。
路从辜守在办公室,连外套都没脱。屋外风吹窗缝, 一声声像有人在抠玻璃, 叫人听了浑身不舒服。他低头看着一张纸, 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关系线, 从金葆庭、姚昀到李文光,每一笔都像是刀刃, 刻在眼前。
他不用屏幕,不用投影, 只想靠最原始的方式逼迫自己从混乱中找到缝隙——纸面、钢笔、思维和死者之间的微妙逻辑, 就像读书时用草稿纸演算一样。
应泊本来想陪他一起守着, 但被他不讲道理地赶回家了。桌上的座机始终没有响, 这却让路从辜更忐忑了——既希望巡逻的便衣能传回消息“抓到人了”, 又害怕得到的只有新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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