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脑子真的不清醒。明明应该这样做,但我的身体会自动自觉按旧方法处理。我很不争气地开心了几秒。我发现另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哭,但是似乎已经有呼吸了,胸膛微微起伏,鼻孔和嘴巴里都有轻微的气流。我先处理的孩子,哥哥,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呼吸很快也受了阻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地上那大滩的东西十分恶心,仿佛伺机随时暴起吃掉我。我浑身都非常非常疼,但我想离开这个房间。我用手术巾分别裹住两个孩子,他们都很小,可能就比我的手掌大一点,明明都足月了……我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踩中那些东西。我好不容易推开门,却发现屋外不是我所住的太平山顶别墅。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我眼前只是一道无尽的回廊。
“借着走廊的光,我缓慢地走着,忽然发现哥哥的脸色非常非常不对劲,好像憋成了青紫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窒息了,我只能赶紧处理……可是我会什么处理呢?我真的可以给婴儿做紧急处理吗?我为什么当时没有多学一点呢?他怎么会窒息?我真的不知道。我很慌张,喊纪复森的名字。不管他是谁,他是什么,他既然已经回来了,能不能来帮帮我?哥哥的手脚、躯干相继失温。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但我想找到纪复森,求纪复森帮我,于是我重新裹好哥哥,我抱着他们在走廊里快走,如果有跑的力气,我就会跑一截。我一直跑一直跑……哥哥在我的怀里僵硬。我那时候就有预感了。但接下来的事还是超出了我的接受能力。
“别人都说刚出生的小婴儿像豆腐一样。不是的,其实只是小兽而已。他们很柔软,但他们绝对不像豆腐。哥哥的触感……婴儿体内有很多的水分……你知道吗,婴儿的尸体腐化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刚出生的婴儿太小了,太轻了,骨头都像是水做的,死了也不会发硬。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很软很软了……我低头看他,忍住了尖叫的冲动,但我那一刻完完全全地崩溃了。
“他在我的怀里迅速地腐烂,褐色、黄色、红色、绿色……我几乎抱不住他……他从我怀里流出来……我不敢跑,我只能走,我在找纪复森,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在我的手里、我的眼前就这样死去,以这样的方式……他流到地毯上,他渗进我的衣服……刚刚还是一个婴儿,现在只是一团腐烂物……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算是死亡也不应该这样……
“我再也走不动了。我跪在地毯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残余。他正在消失。就算是腐坏,就算是腐坏也应该剩下些什么,可就连那些最恐怖的颜色都逐渐淡去,从我的衣服上,从地毯上,从手术巾上,从我的眼里……淡去了,像不曾存在过。呼吸。不是我在呼吸。不是我怀里另一个婴儿在呼吸。是什么东西的呼吸,一种呼吸的意象。是房子吗,是那些壁画,是地毯,是桌椅,是走廊本身,是什么在呼吸……
“是他的死戳破了我脑海里癔症的那层膜。那层五光十色的、自欺欺人的膜。
“是纪复森吃掉了他。他原本应该继续吃掉庄理安,但纪复森为他自己留了回味的期限。他发现自己的后代是所有任何旧神或是古神都无法比拟的无上佳肴。下次能拥有后代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纪复森暂且留了庄理安一命。时至今日,他应该也还很想念食用子嗣的味道。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逃离过。我每天都会想,纪复森或许仍然在饲养我和庄理安。什么都不会好。我们都只是旧日的亡魂,持续产生活着的幻觉。”
施霜景完完全全震撼了。他无法想象庄晓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现今这一步。
“恐怖”一词已经不足以概括这一段人生。这是吞吃掉庄晓整个人的癌,无限增殖,无限侵蚀,连死也不能解脱。
第77章 旧日幸存者篇(二十九)
一个人搜肠刮肚地讲自己的经历给另外一个人听,往往会希望对方不要仅仅当做听一个故事,不要以轻佻的态度只将其当做一个故事。施霜景将庄晓的经历装进心里。没有谁会问施霜景到底听了什么,因为庄晓事先已经讲过两遍了——向罗爱曜讲一遍,再向蒋良霖和郎放讲一遍。细节上有出入,但版本上是施霜景所听的最为完全。庄晓向施霜景讲的,恰恰是别人或许不想听,或是庄晓不愿意向他们说的。一个太幸福的家庭或是一个太优势的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贪婪的可怜虫?施霜景长了一双会为别人的遭遇感到抱歉的眼睛,庄晓能看出来。
施霜景回到房间,发现地毯上散落着麦黄色宝珠,他蹲下一看,发现是之前罗爱曜给玉米戴的蜜蜡串珠。
这串蜜蜡怎么会突然断线?施霜景连忙跪在地毯上找珠子,当事猫睡在他们的双人床上,看了让人有点来气,可惊醒了玉米,它可能就要用小爪子将蜜蜡推到更深处。施霜景只能飞速地搜寻。
罗爱曜不在酒店。施霜景找散落的蜜蜡珠找得挫败,坐在地上,这时微信来了消息,是一诊成绩单。
群里的家长都要回复“已收到”,一连串消息刷屏下来。施霜景往上滑,找到成绩单的文件,点开,全班的分数和排名都一目了然。
施霜景考了二百八十六分。语文九十三,数学四十四,英语五十一,理综九十八。
嗯……还可以?施霜景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不是“还可以”,而是“相当可以”了!要知道他为一诊做的模拟卷也才总分二百二十二!
一个满分七百五十分的考试,为了二百来分开心,施霜景是真的乐天。这“好消息”还算有效地冲淡了他的忧愁和悲伤,尽管只是冲淡了一点点。
施霜景坐在地毯上,举目四望,装饰华美的酒店会让他联想到庄晓所说的太平山顶别墅,一些糖衣炮弹,金钱与偏爱……施霜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不愿意把人无端地加以对照,但某种危险性不可以当做不存在。
施霜景,你得保持清醒。施霜景提醒自己道。不仅是清醒,还得认清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你有你的世界。强行进入到那个世界去,死亡就会定时来访。最可怕的不是不知道往哪里逃,而是理智上知道了要离开,可想要逃走的情绪永远压在冰山之下,泛滥的则是贪欲。甚至是爱欲。
施霜景,你的猫和你自己,这就是全部的阵地了。你必须守好它们。
想到这里,施霜景并不如他名字一般,可以执着剑客的誓约。他倒是想,但他没有这能力。施霜景又有点回到孤零零的状态中了,守住的只是手里的钥匙,不可以轻易地开门。不能像最初见面时那样,他还没来,你就已经在等。
罗爱曜无暇顾及人类的想法、感受。在他看来,既然问题迫在眉睫,那缓解情绪的唯一方式就是解决问题。
那天罗爱曜摧毁残碑,遇见庄晓,逼迫庄晓交上装有他儿子庄理安的怀表相框,庄晓自然是不愿意给。罗爱曜有心要调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从地铁站一事开始问起。
据庄晓所说,那个名为纪复森的家伙是很早就徘徊于这颗星球的吞噬者。介绍纪复森之前,庄晓需要介绍的是那些事先造访的神,来自异星和更为造物主崇拜的宇宙文明。庄晓介绍他们的时候活像个疯子作家,都像是他编出来的。然后是介绍那些原住民。既然宇宙或是其他星球有能力孵化出这样不可名状的生物,地球没理由做不了同样的事。原住民的异种的神与宇宙同寿命,现今仍有许多原住神没有孵化出来,而当他们没有孵化时,他们约等于不存在。
如果这样简单地以内外而分,那纪复森是一类特殊的存在。祂从没有离开过地球,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祂既不是原住神,也不是外神在地球的弃子。祂只是祂。
纵使庄晓为纪复森生育过,但他对纪复森的了解也仅仅只如一粒尘,他只能寄希望于无限放大这微观的一面来猜测全貌。纪复森从很早很早以前便开始收割这些异种,当文字这种记录方式存在之后,纪复森就更找到了收藏的乐趣。祂不仅收割神,还收割、收获神的信徒。当神遭吞噬之后,只会进入纪复森的书册,存放于纪复森的空间。庄晓在别墅里所见的书墙根本就只是沧海一粟。纪复森在做祂自己的屠神图书馆、博物馆,如此兴致盎然,但有时又会显出惊人的空虚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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