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有些抓狂:“我平时不想看到这样的东西啊!”
“你还记得你所念的那一小节短咒吗?”
“我念咒了?”施霜景继续不记事。
幸好罗爱曜就在现场,他仔细回忆,不停地倒带,这才复原出了施霜景所念的那句短咒。罗爱曜只能确定这绝非佛咒——施霜景对咒文好像本来就有天赋,当初学佛子咒一学就会,生死之际,施霜景还启发了罗爱曜,就好像施霜景身体里自有一套咒法程序似的。
罗爱曜录下这段短咒,找线索这种事,罗爱曜最擅长了。
当夜,施霜景忽的睁开眼睛,火丛噗地炸开,漫天星火如蚊蛾。左手、右手都是冰凉的触感,施霜景的双手被另外两只凉寒的手握住,施霜景向上抬手,一前,一后,脚步摇晃,好像要摔倒一般,但步子渐渐踩稳了,荡向前,再荡向后。这是舞蹈吗?动作不稳是因为施霜景的体型很小,梦里的他完全被中间巨大的篝火吸引住了目光,无暇也无法看向周遭。长大了,变高了,铃声响起,动作幅度变小,直至完全静默。念咒,手臂与肩膀时不时相擦,黑布帛做的一身衣,还有黑包头、黑法帽。火光深处,施霜景望到火丛的对侧,人头攒动。
这是施霜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很热,越来越热,篝火热烫,烧空了又重新燃起更粗的一丛。火即将烧到施霜景眼前,身后有推挤施霜景的力,仿佛要将施霜景推进火里。可左手与右手牵住他的力是这般的坚定,使施霜景不会被鬼魂推进火中。
脚下忽然一绊,施霜景没站稳,摔进火中。施霜景吓坏了,以为自己要灰飞烟灭,可周围的火忽然便停了,浓重的黑暗浇灭了火。一阵推挤的力,有如经过漫长的产道,念咒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迷幻。
光明乍现,施霜景站在落雪的山原空地中央,地上躺着一把破烂了的黄伞,山鹰从苍白天际展翅滑过,施霜景回头,看见身披白色披毡的一行黑衣少数民族踩着山沿走过。跟在最末尾的男人深深地望了施霜景一眼。那是施楼庭。
施霜景半夜发梦,罗爱曜潜入他的梦,并不打扰施霜景,只是观摩这一切。
闹钟响起,施霜景脑子里隆隆的,一夜没睡好,梦的记忆非常清晰。施霜景关了闹钟,仰躺看天花板,逐渐回神。被窝里突然探过来一只手,握住施霜景的手腕。罗爱曜也醒了。
“佛子,我爸爸好像也是做封建迷信的。”
“他们只是有信仰而已。”
“我是不是从爸爸那里继承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的。”
“我继承了什么?”
“不知道。你这是第一世,一切都是未知数。”
施霜景又想了一会,问出一个他在梦里就一直一直思索的问题:“梦里有好多人……他们会不会都是有天赋的人……你说我是第一世,那会不会细数上去,很多人类的前世、前前世、第一世都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是的。如果只是说‘这类’的天赋,那很多人都有。”
“‘这类’是指哪一类?”
“与神、鬼、巫、占、灵相关的天赋,或是由转世带来的天赋。”
“那他们还是人类吗?”
“当然是。”
“我也是人类?”
“是的。”
施霜景坐起身来,昨晚睡着睡着,睡衣不知道被谁脱掉了,春日清晨还有些冷呢。施霜景说:“我们很多人都有天赋,那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全都可以使用这样的天赋?”
“那应该还要等很久很久。”
“你怎么知道?”
“俗世有生住异灭,以我的时空尺度来看,现在可能仍在‘生’的阶段。俗世轮替,而佛是常在的。我一直守着。至少在我诞生的这一计算法里,人类现在还是最初的‘生’阶段。”
施霜景复又躺下来,贪恋温热被窝:“我还以为我也像放哥那样,可以干玄学呢。”
“你慢慢挑,慢慢选,日子很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罗爱曜的这句话完全发自诚心。人类很难挖掘出自己的转世或灵能天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寿命限制。如果人类亦得长生,那可选可挑的路途可太多了。罗爱曜的一部分本誓绑在施霜景身上,两人至此同生同死。施霜景要是觉得无聊怎么办?幸好他们结成一对还可以作伴。
第147章 大智若愚篇(十)
施霜景数不清自己这是几进宫、找警察,这么一次次麻烦人家,施霜景心里很是抱歉。不过施霜景这一整天都没接到警察的电话,也没被警察找上门,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抓到高峰。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结束,施霜景认为无论如何也要见刘茜一面,只是不知道她会如何作想。想起昨天给刘茜打的那通电话,施霜景略略有些后悔,当着一位母亲的面,说要报警抓她的孩子。施霜景站在福利院门前犹豫许久。
现在是孩子们全洗净了即将要睡觉的时间,春日的晚风很浪荡流连,像柳叶,也像归鸟的弯钩似的细羽。施霜景将书包藏进大门旁的花坛里,爬铁门,利落地翻身、落地。刘茜在二楼的寝室里,一盏黄灯足够照满一整间。施霜景犹豫着,还是给刘茜发了消息,希望能和她聊一聊。
未过多时,刘茜从二楼寝室里出来,与小院里的施霜景对视。她拢了拢棉服,下楼来,手里找着钥匙,“来我的房间吧。”
这次再来刘茜的小房间,屋内略显拥挤,刘茜买了带轮子又带罩子的立式衣架,把冬日的厚衣服一件件码进去。刘茜让施霜景坐在床上,她拉开了衣柜,原来她把鬼子母神像藏进了自己的衣柜里,是怕公益组织的调查小组看到这宗教物事。
屋里充盈着一点寒凉、尴尬的空气,主要是施霜景尴尬。在亲儿子高峰面前,施霜景和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都是假儿子、假女儿。施霜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里难受。
“小景啊,明天调查组还要过来一趟,你还要不要来?”
“还是中午吗?我有空就来。”
刘茜提了暖壶,想给施霜景倒杯热水,便打算出门去食堂找空杯子。施霜景拦住她:“不用麻烦,刘奶奶,我说几句话就走。”
“这样啊……小景,那我也说几句话,就几句。今天我想了一整天,全在想这几句话了。”
刘茜也坐在床沿,与施霜景并排坐。她将施霜景养得很高、很英俊,兴许刘茜与施霜景本就是有缘的,打从巴士站接到流浪的施霜景那天起,他们就有缘。“小景,我和调查组的人聊过了,我会在福利院干到七十岁。七十岁,我也该退休了。我现在六十八岁,还有两年。”刘茜说。
“你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呀。我不想去住养老院,趁着还能走走,可能会全国各地转一转。”
不,施霜景想问的不是这个。“然后呢?”施霜景追问。
刘茜看向衣柜里的鬼子母神石像,莫五娘死得那样早,刘茜则是托了现代社会的福,活到老了、丑了。刘茜深吸一口气,说道:“没有什么然后,我就这样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过。莫五娘说了,我对她好,她也就对我好,会让我利利索索地离开。我就在等那个时刻。”
面对一位老人的失望与执拗,施霜景的嘴张不开了。刘茜的年龄是施霜景的三倍,刘茜做出的选择,施霜景又怎么能不理解?
“小景啊,你莫要担心。你好好地考试,好好地过日子,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不欠我什么的。我照顾你们,你们也是在照顾我。你真的不要担心。我在福利院的日子很快乐,但我不会在福利院待到我走不动路,我要利利索索地走。我结婚选错了人,没教好孩子,这都是命。”
“奶奶,那你还回那个家吗?”
“莫五娘说,她是这方土地上管母亲与孩子的神仙,要我许愿。我要许什么愿望呢?我又不能换一个儿子。我把他生下来,我这辈子都有责任。警察抓到了高峰,你去见过他了吗?他应该已经精神不正常了,什么都对警察说,他对警察说他欠了一百二十万,可他昨天对我说的是二十万……我不会回那个家,太恶心了。我感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我不爱我的前夫。以前爱过高峰,现在不敢爱了。太恐怖了。要是可以不用做他的妈妈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再回那个家。所以我向莫五娘许愿,我想不做任何人的妈妈。我想当做我从来没有生过孩子。”说完,刘茜长长地停顿,这沉默长得像吊绳也像脐带,而刘茜下一句话剪断了这根脐带,“我不知道高峰现在还记不记得我。他不记得最好,带他的老婆孩子回家吧。他没有妈妈,我就当这几十年来给孤魂野鬼做奴隶,十几年前才从鬼故事里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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