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抬眼望向柳闻斌,怔怔盯了一会儿,他才微微偏头,说道:“原来你也联系不上。我还以为只有我联系不上呢。”
“不是,这马家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这都一个月了!佛子竟然还没回来?!佛子不会被马家人害了吧?”
李婉萦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佛子?佛祖的佛吗?”
施霜景说:“我们是在说罗爱曜。”
“哎哟,小景,啷个办哦,你那么可怜……”柳闻斌的郁闷溢于言表,“你病了多久?上次你就该喊我陪你来的!不行就该直接住院!”
李婉萦则是安慰施霜景,要施霜景好好养病照顾自己,她真是非常内疚,拉着生病的施霜景复习——也是施霜景真能扛,他告诉李婉萦自己是有点肝方面的问题,吃着药呢,没大事。但其实施霜景最近疲惫感极其强烈,他完全是靠意志力将自己压在书桌前听课,有时甚至靠着上课转移注意力,遗忘自己右腹的隐痛。
检验结果很快便下来,急诊医生联系了消化内科医生过来会诊,省人民医院没有专门的肝病中心。消化内科收治了施霜景,接下来这一整天都在完善专科检查。施霜景的荨麻疹爆发很严重,医生用药非常谨慎,因为一些抗组胺药对肝功能的影响也很大。折腾到晚上,施霜景仍没拿到个结果,只觉得浑身很无力。
李婉萦守到晚上八点才走。柳闻斌只是起身去给施霜景接水,施霜景便立刻说:“柳哥,你今晚能不能先别走?”
“哎,我不走,我当然不走。”柳闻斌好心疼,不自觉切换成哄儿子的语气,“我去给你接点水。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颗鸡蛋。”
施霜景摇头,只是目送柳闻斌去打水。柳闻斌打完水回来,发现施霜景还盯着门。施霜景睡中间的病床,左右不靠的,柳闻斌一下午都在找关系,要华西的病床,他想把施霜景转去华西医院。
两旁都有病人,已到了睡觉的时间,靠门的病床和陪护家属已经睡了。柳闻斌请人架了陪护床,拉上帘子,尽量为施霜景隔离出休息的空间。柳闻斌一边做事,一边安慰施霜景:“小景你放心,你柳哥我天天跑医院,很熟练的。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明天我让你嫂子做了带过来。会没事的,你吉人自有天相,等佛子回来就好了。”
一提到佛子,施霜景这才抬起没输液的左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要是他不回来呢?”施霜景的声音中隐隐透出崩溃。他忍了一整天……不止一天。他忍了好久。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得不问了。
柳闻斌也有点眼湿,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很感性的中年人。柳闻斌轻声但坚定地说:“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去马家找他。你不要担心,我知道马家怎么去,从D市坐飞机到西宁,再开车去祁连山,路线我都记得的。佛子不会不管你,他肯定是被事情拖住了。你要好好休息,一定要等佛子回来,他回来就有办法了。”
“谢谢柳哥。”
柳闻斌将热水倒进盆里,拧热毛巾给施霜景擦了脸。施霜景不愿意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福利院的人,这人犟着呢。
第126章 细马春蚕篇(二十四)
你必须坚强。施霜景对自己说。这是你自己的病,约等于你自己的事。你必须坚强,如果坚强是一种后天获得的能力,以前能做到的,现在仍然能做到,没道理让它从自己的手里逃走。你必须坚强。现在已经很好了,身边有长辈和朋友,治病的资金也暂时不用担心。你必须坚强。
施霜景神志清醒,但呈现一种灵魂深处的疲乏。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沾枕头就睡。他被家里的大床养刁了,病床寝具被浆洗、消毒得发硬,枕头又硬又软,床铺也又硬又软。施霜景睡不着,柳闻斌在陪护床睡觉,施霜景凌晨两点醒来,翻开手机看一眼,他只想看到罗爱曜的消息,可惜没有。他睁眼到五点,好不容易睡着了,早上八点不到医生就来查房,布置今天的检查和治疗方案。
手上埋着留置针,施霜景不论是上厕所还是吃饭都很难忽视手上的异物感,不敢随意挪动,输液急了会手臂冰凉,睡觉翻身时不要压到它。柳闻斌租了一辆轮椅,推施霜景去做各种检查,施霜景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一瞬间惊觉,为什么站起来、走路、坐下、再站起来这个过程会这么辛苦?施霜景有种被撕扯的强烈感觉,看不见的大手将他强壮的灵魂从身体上撕下来,血淋淋地,所以身体行尸走肉,依附在身体上的灵魂也孱弱地流血中。
入院的第三天,刘茜带何晓栋来看施霜景。柳闻斌还是把施霜景生病的事传回了福利院,原因是他看不下去施霜景孤零零的样子。隔壁床的病人有家人和娱乐,手机短视频的声音响个不停,战争、政治、谈判,家长里短、邻里邻外、婆媳关系,美女、帅哥、舞蹈,明星、偶像、演员……施霜景什么也不喜欢。柳闻斌看施霜景偶尔就翻开手机,用微信和别人聊聊天,单手打字累了就放下手机,躺下来,好像是要入睡,可柳闻斌看施霜景好像时隔十五、二十分钟就会醒过来,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没办法,柳闻斌才带了施霜景认识的人过来。
“施霜景,没事的,我来和柳哥换手。”何晓栋拍拍胸脯。
“你少来,小屁孩一点不省心,你让你景哥去找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柳闻斌推开何晓栋,让他别碍事。
“如果我不来,那刘老师就要来了。”何晓栋说。
刘茜炖了汤带过来,沉默地布置着不锈钢餐盒。施霜景确信,刘茜看起来更老了。刘茜的脸上绑着固定下颌骨的肉肤色绑带,不方便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施霜景吃饭的时候,刘茜打了热水袋来给施霜景暖手,暖那只正在输液的手。
在她不知道施霜景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流泪,她伤心。现在诊断已经出来了,治疗也已经在进行中了,刘茜还能向谁许愿呢?福利院里那些病逝的小孩也都是她送走的,时到今日她仍不能适应这种孩子被老天带走的痛苦。然而,她还能做什么呢?如果向鬼子母神许愿有用,那施霜景已经出院了。刘茜能体验到施霜景现在正反复经历的荒谬。神佛在场,神佛不应,命似乎是不能改的,人类的事都关在了人类世界的门里。
“我是认真的。我不打游戏,施霜景喊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何晓栋仍然坚持。
柳闻斌不想当着施霜景的面说,就拉着何晓栋去了走廊。“你还是个小屁孩,你会应付医生和护士吗?怎么按铃护士都不来的时候怎么办?医生向你解释病情和治疗方案你能听懂吗?施霜景不喜欢说话,你能观察他的情况吗?”柳闻斌虽是反问,但并没用奚落的语气。
何晓栋给柳闻斌教育得不会说话了。柳闻斌说:“你们白天过来就行了。晚上我和老婆轮流过来照顾小景,你们别和我争这个。”
“柳哥,你们都是看在罗老师的面子上才来的……”
“或许吧。谁知道呢。医生说小景病情不容乐观,起病太快了。就得要我这种二皮脸守在病床前才有用。你看病房里哪个医生走路是慢慢悠悠的?大家都忙得很,有什么事还是要我这种人去一次两次三次地请医生过来。”
回到病房,何晓栋就不再提晚上陪护的事了。柳闻斌似乎不打算请护工,现在施霜景尚能自理,不到这一步。刘茜频频看向施霜景,比起生病不能说话的刘茜,施霜景才是沉默得可怕。他没有抱怨,没有安慰,没有交流,有点像赌气的沉默,但仔细咂摸才发现,这是一种极致的冷漠。没有任何人见过施霜景这一面。
二月二十六日,施霜景的下肢开始水肿。
二月二十七日,施霜景黄疸加深,荨麻疹反复发作,夜不能寐。
二月二十八日,施霜景做了肝脏穿刺活检,医生想趁施霜景病情更恶化之前最后做一次,但结果并不好。
三月一日,医生提到了“人工肝”。
三月二日,柳闻斌说,我去找罗爱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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