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施霜景才发现他这嘴太顺了,一不小心说出他和罗爱曜同居的事实。其实刘茜和高大爷都知道,高大爷甚至在理解上有些错误,或是故意要理解错,他认为罗老师是和施霜景合租。可是何晓栋不知道啊。施霜景下意识望向何晓栋。
罗爱曜闲闲道:“有时候他两道菜就把我打发了。两个人,两道菜,没得挑。”
高大爷用碗遮笑,何晓栋吃得有些机械,发现施霜景在看自己,何晓栋尴尬道:“好吃,好吃。会做就很牛了。我只会泡面。这道烤鱼有水平,很有水平。”
毛豆挨着施霜景坐,是餐桌上唯一一个没有端碗去活动室的小孩。施霜景时不时会往她碗里夹菜,毛豆什么都吃,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她的一只眼睛有很严重的内斜视,去年开始戴眼镜治疗,这一戴就再也摘不下来。毛豆的性格非常开朗,在反应上比较迟钝、大线条,喜欢黏着施霜景。
大人们的对话断断续续。
高大爷:“我晚上收拾完就回家咯,这个牛肉好吃,我能不能打包一点回家,正好明天就不用开火做饭了。”
施霜景让高大爷留半锅,这一锅牛肉好几斤呢。高大爷又笑开了,说他怎么可能全带走,他家人又吃不了那么多。
罗爱曜有时会从施霜景碗里夹菜,这行为幼稚到可笑,实际上是罗爱曜懒得选,吃饭本来就是社交行为,重点不在吃。过年好无聊。罗爱曜想。
不过,无聊也好过忙碌!罗爱曜最恨年初一早上的莲灯祈福法会,通常要从除夕夜就忙起来,凌晨便开始布瓜果佛斋,寺内先作仪式,天亮了打开寺门,或转移场地,去其他法会场地,迎接王公贵族、君君臣臣。按现在的定义,其实这些法会做的全是服务业,根本不是信仰,他们是来讨东西,讨要平安、富贵、康健、喜乐。这些祈福法会的主法者往往不是他这位佛子,而是人类的僧侣、法师。不空只要求罗爱曜必须到场。即便是到场,也是一整夜加一整日,罗爱曜陪所有人类演,演一场假诚心又假福佑的年关大戏。
罗爱曜越来越想起一千年前的自己,时不时就比较一下,强迫症一般。有时罗爱曜会觉得,某种可以称作“情感”的东西其实是在这一千年的封闭之中慢慢孵化出来的。他人生的第一个二十九年里,他不评价所做之事是好是坏,甚至他非常澄澈地一心悟经,只不过悟出来的尽被否了,抵达的也尽是无人之境,两茫茫,好干净。所有的好恶都是这个阶段回忆起来时,重新下的判断。罗爱曜觉得现阶段的自己还挺有人性的。这很奇妙。
施霜景发现罗爱曜吃饭吃得漫不经心,偶尔还要作弄自己,施霜景觉得好笑,两人面面相觑,施霜景勾唇,问他:“就这样对待我做的年夜饭吗?”
罗爱曜亮出空荡的碗底,“我都吃了。”
“那你还想让我像夸毛豆一样夸你吗?”
“毛豆,新年快乐。”
罗爱曜从西装裤裤兜里抽出一枚红包,绕过施霜景背后,喊了毛豆。毛豆伸出小手接过红包,马上就拆,发出好大的哇声。
罗爱曜复又坐直身体,“你夸吧。”
施霜景说:“罗老师,你不对劲。今天怎么这么好?”明明我忙着干活,晾了你一天。
这态度,这转折,就好像春天已在今日降临一般。
第106章 细马春蚕篇(四)
罗老师今天的确好。他给所有孩子都送了红包,不论小孩子还是大孩子。何晓栋起初坚决不收,不熟嘛,哪能乱收人红包,欠人情似的。施霜景说:“收吧,万一以后需要钱应急呢。”
何晓栋收下,对罗爱曜说了几句片儿汤似的新年祝语。他攥着红包,好一阵之后才问施霜景:“你有红包吗?”
“有。”施霜景将兜里的红包露出一个角,让何晓栋看见。
何晓栋好想好想问:如果你是我,我让你收一个陌生年轻男人的红包,说是为了以后应急用,你会收吗?何晓栋不知道施霜景的答案。钱很重要,没钱就没有脸皮。这时候谈脸皮好像有点可笑,施霜景说的是实话,而且他们都需要钱来应急。何晓栋或许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收钱?尽管大家都在互联网上开些玩笑,有没有富婆看看我,但,施霜景,好久不见,你在哪里认识了“罗老师”?他是谁?从没见过你对谁这样。何晓栋觉得自己像施霜景的穷亲戚,亲戚过得好,理应为亲戚高兴的,但又忍不住在心里酸一酸,接红包的时候当然开心,背过身去就怨自己还是不中用。何晓栋觉得自己还像其他的什么角色,可他此刻没办法想明白。
施霜景其实完全没想这么多。他忘了自己对罗爱曜最初的一千块是多么慎重,甚至还想要两块钱一首歌来抵这笔借款,现在他只记得没钱救猫时心里多窘迫。
罗爱曜就静静地听这一切。他不是耶稣基督的神,下意识就判断人有罪无罪,谁承罪谁赎罪。佛对七情六欲有一种天生的淡漠,视角拉高,我全知晓,可我不干预,我劝你成空。只有以人的视角最合适,你们都有理,这就是成长,接受的,失去的,糊涂着就过了一生,你们不必停下,反正新的会盖过旧的,重要的是让时间的流水经过。
小孩子的红包每人五百,大孩子的红包每人两千,一视同仁,施霜景拿的不比何晓栋多。比较让人意外的是,施霜景也给小孩子们准备了红包,亦是一人五百。
“你们要把钱收好了,不要乱花,听到没有!”高大爷收拾东西,他准备回家,看见孩子们把红包揉来揉去,翻来覆去地看,他忍不住提醒。
毛豆问施霜景,她能不能买一个手机?施霜景说,你还太小了,现在用手机还太早。很快孩子们就会去上小学,或是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一些孩子留不住钱,一些孩子太吝啬用钱,但总归给一点盼头——刘茜在的时候,每年也会给小孩子们一人五十块的红包。他们现在或许对五十和五百还没有概念,但他们很快就会有了。
很开心,但也很累。
这是施霜景对今年过年的想法。
做了不少活,身体会累,心理也不轻松。施霜景总觉得自己会想些有的没的。之前他只能看见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现在他有些余力,想要照顾其他人,可这种隐隐约约的道德和教育压力令他无法忽视。
做大人好难。想那么多,能做的却很少。最多就是留下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往好的方向走。
施霜景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问罗爱曜:“你给孩子们发红包,他们应该不会欠你什么吧?”
“你把红包翻过来,看我写了什么。”
施霜景掏出自己的红包,发现罗爱曜写的是“送礼人施霜景一家贺”。
“啊,那我岂不是重复送了。”施霜景感慨。
“想送就送吧。”罗爱曜无所谓。
晚饭毕,大家聚在活动室看春晚,冰箱里有现成的饺子皮,施霜景调好了馅,准备九点的时候再包饺子,现包现吃。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施霜景打电话给刘茜,想告诉她孩子们的情况,施霜景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打过去第一回,超时,无人接听。
刘茜大概是在忙吧,或者手机不在手边?隔了二十分钟,施霜景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刘茜接了,但刘茜在那头语速很快,说不方便接,之后再回电。施霜景捏着手机,第一次听刘奶奶用这样的语气,乍一听是厌恶,实际是仓惶到失控。她怎么了?
罗爱曜那边也不太平,施霜景见罗爱曜又出去接电话,夜里的福利院走廊好像随时就要消散的一抹沙,幽黄色,罗爱曜说话吐出白气,与灯色模糊成沙画的风沙和白雾。电视里声音吵闹,厂区里禁放烟花,屋内屋外,闹与静,并没有鲜明的分界线,事物就这样毛糙地融合了,仿佛能摸见冬草与春草的过渡。
九点,施霜景去搬了包饺子的馅料和饺子馅来,清空活动室的大桌,带小朋友们一起包饺子。何晓栋不愿参加,先上楼休息了。施霜景正教着孩子们怎么捏饺子皮,刘茜的电话回过来,是视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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