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哥哥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呢。”
他把陈乐酩扶起来,河水涨潮,桥马上要塌掉,哥哥和小胖墩站在那条路的尽头朝他们招手。
爷爷过不去了,陈乐酩爬起来用力抱住他。
“去吧,去找你哥哥。”
爷爷在怀中散成一缕炊烟,陈乐酩抹抹眼睛,拼命朝哥哥跑过去。
第42章 风筝线
两个孩子并没有等他,只是在和爷爷告别。
陈乐酩追上去后他们就转过身继续走。
小胖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哥哥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走,可不管小胖墩什么时候回过头,哥哥都会对他伸出手。
陈乐酩看得羡慕,也想要牵手。
但哥哥看不到他,也听不到,眼中只有那个孩子。
原来小时候哥哥就是这样看着我长大的吗?
这么疼惜……这么专注……
专注到只能看到此时此刻的弟弟……
那么当弟弟抛弃他选择去死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的呢……
陈乐酩不敢想,不敢回忆,甚至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
他只是低着头走在一边,将自己透明的手搭在哥哥的手臂上。
但即便这样的牵手也没能维持多久。
哥哥强壮的手臂慢慢变细、变长,变成一根白色的风筝线。
线的这头拴在哥哥脖子上,另一头握在弟弟手里,仿佛这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
可那根线实在太细,细到不堪一击,细到随时都会断掉。
陈乐酩傻乎乎地伸出手想保护它,就听“啪”地一声,线断了。
哥哥被留在原地,仰起的脖子被线勒着就像吊死的小鬼,湿雾雾的眼睛始终望着弟弟。
但弟弟不管不顾地闷头向前。
陈乐酩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抱住哥哥,想把哥哥脖子上的线解下来,可怎么都做不到。
他又冲到弟弟面前,让他不要走了。
“哥哥丢了!哥哥被你落下了!不要再走了!等等他啊!”
弟弟停下脚,抬起脸来,那双总是笑成两只小月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胆怯和恐惧。
陈乐酩一下子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在害怕抛弃。
他不再黏着哥哥,不再渴望哥哥的拥抱,甚至在哥哥朝他伸出手时都会吓得扭头就跑,怕再一次被抱起来送到孤儿院丢掉。
家里那张一米五的小床,原本睡下两个孩子绰绰有余,哥哥也在努力克服对亲密接触的恐惧。
但还没克服成功,弟弟就不要他的亲近了。
小孩子的厌弃直白得可怕。
晚上和他睡在一起会做噩梦,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会吓得哭。
他呆呆地坐在床脚愣神良久,起身走进山里。
陈乐酩挂在他身上,用手臂紧紧圈着那条绳子,怕哥哥真的像断线的风筝飞走了,然后就看到哥哥来到爷爷的墓前。
那个翘着二郎腿咂摸烟斗的老人变成了小小的土包,冰凉的墓碑上贴着他入伍时拍的证件照。
哥哥跪在墓碑前,握着脖子上那根风筝线,试图把它栓到墓碑上。
但是不行。
栓不上,怎么都栓不上。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光秃秃的墓碑没有能给他栓的地方。
他只能躺在小小的土包旁,就像蜷缩在爷爷怀里睡觉。
陈乐酩伏在他背上,抱住他的肩膀,隔了整整十四年才发现,原来爷爷去世时,哥哥还这么小。
他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个被迫成为大人的小孩儿。
好在爱总能战胜恐惧。
弟弟没让风筝线断开太久。
他在哥哥卖酒被吓到干呕时抱住哥哥,在哥哥和人打架时给哥哥加油帮忙,他用小小的身体承接着哥哥从孩子蜕变成大人的眼泪,他把那根风筝线又接回到自己身上。
这次不是轻飘飘地握在手里,而是和哥哥一样,拴住脖子。
他们再一次踏上那条没有尽头的路,弟弟还是蹦蹦跳跳,哥哥依旧不紧不慢,连接他们的风筝线变得很短很短,但一天比一天结实粗壮。
后来弟弟跑累了,爬到哥哥背上。
他笑眯眯的眼睛闭起来,流出两道血,双腿消失不见,裤子被尿液浸透。
他小声问哥哥,我会死吗?
哥哥说不知道。
他又问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哥哥也说不知道。
两个孩子被阴影笼罩,没有尽头的前路出现一只青面獠牙的病魔。
然后陈乐酩就看到,那根粗壮的风筝线变了颜色。
白色的线里灌进去一股股鲜红的血,从哥哥的血管流进弟弟的身体里。
陈乐酩呆愣地站在原地,风声呼啸着在耳边响起,脑海中犹如晴天霹雳般砸下来两句话。
“小咪,住院费是我卖血换来的。”
“他欺负你了吗?”“嗯,他抽我的血,拿去卖。”
九岁那年半知半解的一句话,在此刻变成刀子猛然刺进心脏。
幼时的陈乐酩并不清楚哥哥以前的遭遇,甚至不清楚哥哥的血型。
他只知道卖血能赚钱,针扎胳膊很疼,仅仅是这样都让他心疼得受不了,哥哥不可能再告诉他卖血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那笔把他拉出鬼门关的手术费到底是怎么来的。
爷爷说如果哥哥只能拿出一点点爱,不要嫌少。
可这哪里是一点点?
风筝线是他的手臂,灌进去的是他的鲜血。
弟弟就这样吸食着他的血肉长大,最后用死亡狠狠捅了他一刀。
陈乐酩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擦擦眼泪追上两个小孩儿。
挡在前路的病魔消失了,弟弟的身体好起来。
他骑在哥哥脖子上,和哥哥驾驶猫咪号去攻略属于他们的星辰大海。
那条路被染上丰富多彩的颜色,时而绿草如茵,时而波澜壮阔。
小鱼驮着小猪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过爆爆爆爆震撼的风景,经历无数轰轰烈烈的冒险,写下上万张开心清单。
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孩儿长成了一个畸形的大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与彼此有关。
命中注定他们的爱和恨都只能献给彼此,别人根本插不进来一星半点。
陈乐酩没有在记忆中看到弟弟是什么时候爱上哥哥的,似乎他的爱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道理,可是转念一想,不是没有道理,而是理所当然。
哥哥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得太早了,就像一个标准答案立在那里。
别人情窦初开,都是先明白爱,才拿着一颗装满爱的心去寻找爱人。而他在明白爱的那一刻,就发现爱人一直站在身侧。
他只有十九岁,却已经爱了哥哥十四年,对哥哥的爱占据了他人生70%的时间。他不可能、也无法接受,之后的二十岁、三十岁……九十一百岁,没有哥哥的人生。
把心割掉70%,人还怎么活呢。
崩乱的开始并不是那个用哥哥的手去自我安慰的晚上,还要更早一些。
他十八岁的成人礼在海底猪宫举行,收到的礼物把地板摆得看不到一点空隙。
哥哥坐在礼物堆里,他坐在哥哥怀里,不厌其烦地撕开蝴蝶结和彩带。
十八岁对小孩子来说总是意义重大。
弟弟许愿从今天开始和哥哥身份互换,他来赚钱养家,哥哥就负责享受。
哥哥笑他,还捏他的鼻子,说不用着急,再等几年吧,十八岁只是长大并不是成年。
弟弟问:“那几岁才算成年呢?二十吗?还是大学毕业?”
哥哥想了想:“起码三十岁吧。”
“三十岁?天呐!要那么久吗?也就是说我到三十岁才可以出去赚钱?”
哥哥失笑,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对赚钱这么执着。
他把弟弟抱过来,面对面看向自己。
陈乐酩也偷偷飘过去,看向哥哥。
“kitty,十八岁到三十岁,是人生最宝贵的一段时间,天真烂漫,快乐神经发达,哥哥不想你陷入机械、循环、周而复始又没有意义的学习和工作,我想你能尽情地寻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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