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抱起陈乐酩,逼余醉看:“这孩子的爸死了,妈跑了,孤儿院有人打他,往他的饭里掺耗子药,寒冬腊月的他在外面挨家挨户讨饭,我们不养他他就死定了!你不要是吧?你不要是吧?”
爷爷浑浊的眼睛瞪出血丝,大吼一声“好!”
转头把陈乐酩扔在地上指着下山的路:“滚!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这没人要你!”
陈乐酩摔在地上,不哭也不闹。仿佛这样的场面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把冻青的手指扎进雪里,揪着草根一点点爬起来,站在风雪里就那么灰扑扑的一小团。
一小团陈乐酩眨着黑漆漆的眼珠看了余醉一会儿,转身走下山。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他会让自己变成隐形的,不发出声音,不引人注意,就不会招来毒打和更大的灾难。
余醉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问爷爷你是不是疯了!衣服都没穿就追了出去。
找到陈乐酩时对方躺在半山腰一个被丢弃的狗窝里。
余醉跑得太快,停下时没刹住,几乎是摔在他面前。
他问陈乐酩你在这干什么!一会儿下雪把你埋了!
陈乐酩说:“我想变成小狗。”
他看到小猫小狗去人类家门口讨饭,会被给一点食物,被摸摸头,幸运的话还会被抱进家里。
但他一靠近别人家门口,就会立刻被赶走。
他在哭,但不敢发出哭声,只是用哑哑的声音,希冀又天真地问余醉:“变成小狗,长出软乎的毛毛,睡在地上,吃很少很少的饭,是不是就有人要了?”
第08章 小猪小鱼和老树
口口声声说着不要不养的余醉,抱起冻成冰棍的小陈乐酩,狂奔回小屋。
他也被冻过,也差点死掉。
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小孩子多呆一秒都可能撑不住。
跑到半路爷爷冲过来,直接扯了家里烧热的电热毯把孩子裹住,回家放在暖烘烘的床上,给他擦手擦脚喂热水,还灌了一碗感冒冲剂。
余醉半跪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小孩儿睫毛上的冰霜慢慢化掉,脸上的紫色褪成红色,鼻腔里呼出的白气越来越多。
“他不会死了,是不是?”
爷爷没作声,抬手啪啪两个大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布满褶皱的脸皮噌一下泛出指印。
“对不起孩子,爷爷对不起你,我在作孽……我在作孽啊!”
他捡到陈乐酩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倒在村口,手里揣着一碗不知道谁给的冻成坨的米粥,他拿舌头用力舔着米粥吃。
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抱起来说跟爷爷回家。
所以他对陈乐酩喊的根本不是一句滚那么简单,是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又把他赶走。
-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宿。
家里就一张大床,爷孙三人排着睡,陈乐酩被放在最暖和的床头。
余醉半夜醒来往旁边一摸,空的。
拉开灯,发现陈乐酩穿着身薄睡衣缩在墙角。
他贴墙蹲着,两只手放在脚边,脸埋进膝盖里睡。
爷爷不解:“这是在干啥?”
余醉知道,但没说出口——他在扮演一只小狗。
“做点饭吧,他该饿了。”
半夜三点,小木屋亮起橙黄的灯光。
屋外大雪漫天,满目银白,雪被风吹成陆地上的海浪,小屋就像一只温暖的海螺。
爷孙俩忙活起来。
余醉劈柴烧水,爷爷抱白菜和面。
大铁锅烧水至冒小泡,前两天刚炼的猪油,挖起白腻腻一大勺化进水里,晶亮的油花瞬间铺满水面,整个屋子都飘着肉香。
等猪油全化开就往里加入生抽味精等作料,手擀的面条两边抻开,在案板上弹几下,趁着劲道下进锅里,再切进去小半颗冻白菜。
青条白条混在锅里咕噜噜滚开几个来回就出锅,热气腾腾地盛在盆里,最后撒一把香脆猪油渣。
这是陈乐酩在家吃的第一顿饭。
猪油下锅时他就醒了,不敢过去,缩在墙角偷看。
香味窜进鼻子,剁白菜的声音砰砰响,爷爷在案板上弹面条时好多白面像天女散花一样落下来。
年幼的陈乐酩第一次看到幸福原来是这个模样。
他甚至都不敢想这是专门为他做的。
爷爷把他牵到桌边他也不敢吃,拿小勺子避开面条舀汤喝。
爷爷想问他怎么不吃面,顺手把筷子放桌上。
那么轻的响动,他吓得抱着脑袋疯狂道歉:“对不起我不吃了!我吃好了!我不吃很多的饭了……别打我别打我……”
爷爷哑然,背过身去抹脸。
陈乐酩又跑到那个小角落缩起来,仿佛随时准备再被赶走。
余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看爷爷,起身端起面碗,走到陈乐酩旁边。
陈乐酩跪着,他也跪着。
陈乐酩不敢吃面,他就硬掰开他的嘴,面条卷在筷子上往里塞。
第一口第二口还要塞,第三口就会自己吃了,就是吃得很急,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用力嚼。
不是因为馋或者饿,是怕余醉举手时间长了会烦。
大人烦了小孩子就会遭殃。
余醉发现了,每次只给卷一小缕,看他嚼太快就喂两口汤。
陈乐酩看出来他在等自己,再张嘴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滚出来,滴进汤里。
原来吃饭慢不会被打,吃很多也不会被打,流泪也不会被打。
他低头抠了下手,又侧过脸看窗外,眼泪越流越多,滑过他紫红的皲裂的侧脸。
他很努力地忍着不发出声音,忍到嘴唇发颤,忍到整个人都跟着发颤。
余醉不喂了,放下碗看着他。
“你怎么不会大声哭。”
陈乐酩“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来。
哭得声势浩大,撕心裂肺,就像把积压在喉咙里很多年的哭声一股脑吼了出来。
余醉的背心胸口被他哭得湿透,一拧都能挤出泪水。
他很不好意思,悄悄撅起嘴,给背心吹风,企图凭借一己之力把它吹干。
爷爷看见乐半天,“行了,一会儿再给你哥吹感冒了。”
-
家里又多了个小孩儿,总要添置些东西。
爷爷拉回来一车木头,忙活一下午,做了一张新床。
新床给两个孙子睡,他又打了张小木桌放在旧床上,给两个孩子看书画画。
余醉始终不肯去上学。
他在人多的地方会应激,恶心呕吐,喘不过气。
有时陈乐酩睡着觉不小心把腿放到他身上,他都会立刻爬起来,跑到外面吐。
不是恶心陈乐酩,是受不了肢体接触。
这个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只能慢慢适应。
爷爷从山下的小学里买了很多故事书、教材,还有英语磁带,让他们在家自学。
学好学坏的不要求,他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长大,不再吃苦。
山下有集市,一个礼拜开一次。
往常都是爷爷自己下山赶集,有陈乐酩后余醉竟然主动提出要一起。
爷爷开着三马子(老式三轮卡车)带他俩一起下山。
俩小孩儿穿着一样的蓝棉服,围巾耳包手套裹得严严实实,棉裤厚得一圈一圈勒在腿上,往车后斗里一坐,靠得紧紧的,像一大一小俩手办。
大手办先从车上跳下来,爷爷搂着他的肩膀。
街坊邻居看见都夸:“您孙子长得可真俊啊!”
爷爷特骄傲,转头抱下陈乐酩:“这么俊的孙子我有俩呢!”
爷爷给俩手办买了一车好东西。
光是小孩子穿的睡衣背心就有七八件,粉的黄的绿的叠好摞成一小堆。
陈乐酩伸出小手摸一摸,幸福得掉眼泪。
这么多衣服,居然全都是他的。
爷爷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几岁?
陈乐酩说五岁,还可能是六岁。
余醉看一眼他那个头,肯定道:“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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