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连续不停地找了七个小时,从海里出来后干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湿透的裤脚裹满灰尘泥浆,发梢也往下淌着泥水,宽阔的胸膛泅出一层层热汗,侧脸和脖颈上满是树枝划出的小口。
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决定。
他吸了口烟,把地图拿过来,指着燕城旁边的两座山,“这两座山中间有没有小路?”
“有一条。”
“分出一半人去搜山吧。”
有了新方向,几人狼吞虎咽吃完面,拿上对讲,重新出发。
秦文临走时找余醉说了句话。
“这事怪我,昨天晚上我如果直接去追他,而不是先和你们汇合,就不会闹到现在这样。”
余醉很累,身上累,心也累。
他把烟掐进手心里按灭,疼痛能让他清醒一些。
“和你没关系,他跑是因为他害怕,不管我们在哪儿抓他,谁去抓他,他都会被吓跑。”
“我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秦文问,“我们是他最亲的人,他犯一点小错也没人会较真。”
猩红的烟蒂在掌心熄灭,脆弱的皮肤被烧出一个焦红的圆点,余醉把指尖深掐进肉里。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口对别人说出当年的原委,弟弟的“死因”。
不是没有勇气去承担自己的过错,而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能对弟弟犯下这样的错。
“我对他说过……很多……侮辱他的话。”
“他因为这个坠海自杀,也因为这个不敢面对我。”
“我以为他恢复记忆后每天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是把那些话忘了,不在乎了,现在看来,他没有忘,他只是不敢想。”
余醉半垂着眼,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腥甜的血沫儿和无尽的悔恨。
也对,弟弟怎么可能忘掉呢,连他都忘不了。
秦文骇然,脚下来回来地踱步,伸手指着他喉咙。
“可是二哥,谁都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话赶话越说越难听的时候,不管你说了什么,你都、你都把自己的舌头割成那样了,还不够吗?”
“不够,我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
余醉撂下这句,扔掉手里的烟头,推门走了出去。
第65章 救命啊!抽猪啦!【双更】
陈乐酩到底在哪?
让裴溪洄猜对了,那倒霉孩子压根就没进燕城。
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小孩儿,更不是十佳弟弟典范。
他有他的优点,单纯、善良、坚韧、勇敢。
但品格也有两面。
他单纯意味着他天真,他善良意味着他好骗,他坚韧意味着他倔强,他勇敢意味着他可以独自面对99%的困难,可一旦碰到那让他恐惧的1%,他会立刻吓得溃不成军。
一个十八九岁不谙世事的孩子在面对一群成熟男人的围追堵截时,很难做到理性分析冷静处理。
他那一瞬间能做的只有逃跑和躲避。
但逃到一半他就后悔了。
就这么跑了,哥哥怎么办?
他身上还有伤,那么深的口子,那么脆弱的手腕,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手养好,他转头就往海里跳,第一次坠海就给哥哥留下那么重的心理阴影,他怎么能当着哥哥的面再来第二次。
陈乐酩从慌不择路中回过神来,心脏立刻被揪成一团。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抹抹眼泪立即掉头。
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打是骂是什么都好,都不能让哥哥再提心吊胆下去。
可是还没往回开几米呢,船就漏了。
脚下有个裂缝往里滋滋灌水,很快就把船舱给淹了。
陈乐酩只能弃船逃命。
他当时已经开出望山码头很远,伸着脖子都看不到海岸,游回去不现实,体力和氧气都不够用。
碰巧旁边就是燕城。
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去那里救过灾,想着先上岸,想办法给哥哥报个平安。
结果往岸上游的时候,遇到一大片僧帽水母。
一个个蓝紫色的小水母跟海底公主的贝壳床似的在海面上静静飘荡,不认识的人很容易把它当成海螺抓过来看,沾上就完蛋。
陈乐酩认识。
海里大部分有毒生物哥哥都教过他怎么辨认和躲避。
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下潜了五六米,然后转身往反方向慢慢游。
游得太快水流会把水母带过来。
寒冬腊月,又刚下过雪,海水冷得刺骨,裹在皮肤上针扎一样疼。
他浑身上下都被泡得死白肿胀,又发了高烧,神志不清,很快就在海里迷失了方向。
好几次晕厥过去,又被水呛得挣扎着醒过来。
氧气瓶用光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里,艰难地把头探出海面,入目全是浓雾。
远山和城市全被雾气遮住,手伸出去都看不真切。
太阳还没升起,月亮也找不见躲在哪里,天色是凌晨两三点时灰蒙蒙的黑,四周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死寂的海风和零星几道飞鸟的叫声。
陈乐酩无法辨别方向,左看右看都看不到除了雾气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这时才知道害怕,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
再过不到一小时甚至半小时,还不能上岸的话,他不被淹死烧死也会被冻死。
死掉后尸体飘在海上,被哥哥看到。
噩梦成真。
他恨不得穿越回几个小时前,把要做坏事的自己一棍子敲晕在床上。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哎!那是不是有个人?”
“你是人吗?是的话出个人声!”
陈乐酩怔愣两秒,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大喊:“是的是的!我是人!”
他边喊边挥手,求对方救自己。
岸上的人也被雾挡着看不清他的具体方位,连声说着:“天啊还真是个人,别怕别怕我拿个棍子,你抱住头别被砸了!”
陈乐酩双手抱头作投降状,很快一根棍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面前的水面上。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扑上去猴抱住。
那人边拉还边感叹:“我的天你可真沉,谁说海里没有猪的我第一个不服。”
陈乐酩没脸,也没力气再开玩笑,刚被拉上岸就翻身一滚,大字型躺在泥地里呼呼直喘。
他这才看清自己在哪儿。
一座山脚下没有边缘线的海岸边,山上全是高大繁密的樟树,怪不得雾气这么重。
救他的女人也累得够呛,同样大字型瘫倒在他旁边。
“哎我说,你这个小孩儿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来干嘛?”
她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体格很壮,圆脸盘红润透亮,是个很能让人安下心来的大姐模样。
陈乐酩好半天才喘匀那股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迷路了,您能借我用下手机吗……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他很担心我……”
女人爬起来,“手机在车上呢,怕掉海里。”
陈乐酩想跟着起来,但没成功,手肘往地上一撑就脱力了,嘴边冒出白沫沫。
这是要脱水的先兆。
女人赶紧跑回车上拿来瓶矿泉水,往他嘴里灌,还有块腌渍话梅糖,拆开让他含着。
看到他手上的绷带都烂了,女人问他:“你这手是怎么搞的?”
“骨折了……”
“那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这估计得去市里的医院。”
“不……”陈乐酩摇头,“您送我去找我哥,行吗?”
“你哥在哪儿?”
陈乐酩想了想,他的船翻在燕城,哥哥一定会去燕城找他。
“这离燕城近吗?”
“两座山呢。”
“那……那是不是离南山挺近?”
“近啊,我就去南山。”
“您是南山人?”
“嗯,老家南山的。”
陈乐酩看着她浓黑的弯眉,两颗眸子又圆又亮就跟两粒黑葡萄似的,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您认识白清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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