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岸上的积雪吹到人身上,好像冰渣子刺进骨头里。
陈乐酩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被冻得紫红肿胀,疼到没了知觉的右臂在一侧垂着,咸腥的海水顺着纱布不断渗进伤口里。
他双肩耸着,边开边哭,抿着嘴巴忒喽忒喽地掉眼泪,模样滑稽又狼狈。
王长亮去哪了?到底死没死?
山上那具蜡像是谁放的?为什么?是不是知道他会回去所以故意埋在那儿?
刚才那条船上又是谁?
海警?渔民?夜钓的游客?还是根本就是王长亮。
陈乐酩脑袋里乱成一团,半点有用的信息都分析不出来。
头皮一会凉飕飕一会又热乎乎的,眼前冒出好多重影。
冻发烧了,或者伤口感染了。
陈乐酩不知道,但他必须赶紧上岸找医生来看,不然即便天亮之前赶回去也没法和哥哥解释这条手臂是怎么回事。
“呼——”什么东西忽然被一阵强风拍到脸上。
陈乐酩伸手扯下来,刚想扔,就觉得那触感很熟悉。
他握在手里,打开手电筒一照。
银色锡箔上带着几颗金粉做的点——他经常吃的巧克力包装纸。
这是昨天下午给汪阳的那颗,因为是最后一颗了所以他非常珍惜,还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小猪鼻子,绝对不会认错。
“轰隆——”一道惊雷猛地在天边炸开,银刀般的闪电从他上空兜头劈下来。
陈乐酩吓得浑身一抖,被照亮的双眼中满是惊恐。
他整个人都懵了,傻了,被那道雷砸塌了。
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僵的,麻的。
那是个闷雷,雷声过后没有下雨。
闪电消失后再没有一丝光亮。
他这时才发现,四周太安静了。
静得出奇。静得诡异。
原本全速前进的钓鱼艇在距离岸边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岸上的码头和大楼。
没有灯光,没有来回走动的人,只有风吹过三楼某间窗户的窗帘,看上去是那么安静又安全,简直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安全停靠点。
脑袋里的重重谜团在刹那间拨云见雾。
那么多疑点,那么多细节,那么多他不愿意深想也畏惧去深想的搅在一起的疙瘩,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自动捋成一条线。
陈乐酩浑身泄力地瘫在座椅里,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码头,良久,他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
手在抖,手机也跟着抖,好不容易才拨通电话。
对面传来靳寒的声音:“哪位?”
“……我是乐乐。”陈乐酩嗓音沙哑。
“你好,有事?”
“我找小汪哥,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他去厕所了。”
“喔,那我找我哥。”
对面仅仅迟疑了一秒,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你哥?这哪有你哥?”
“咚”陈乐酩挂上电话。
对啊,那没有我哥,我哥在这儿呢。
他望着大楼,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都没数到第四下,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靳寒报完信了。
来电显示是【余老板】,不是【哥哥】
陈乐酩面无表情地看着,接通了,没说话。
对面也没说话。
一时间听筒里只有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
直到陈乐酩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余醉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kitty,上来。”
“先处理伤口。”
第64章 拔舌地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乐酩站在船上,体力透支太过,手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哆嗦。
余醉还是那句话,“先上来。”
“回答我呀!”陈乐酩拼尽全力朝他吼了一声,但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叫还轻,“回答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恢复记忆的……”
余醉闭了闭眼,眼底殷红一片。
“你刚恢复记忆时我就知道了。”
听筒里沉默半晌,那道本就慌乱细弱的声音,透出茫然又沙哑的哭腔,“所以你一直在装?”
“知道我恢复记忆了,还装不知道……”
“知道我很怕很愧疚,还装没看出来……”
“汪阳和秦文是不是也知道?靳寒和小洄呢?是不是连霍深都知道?”
“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你联合所有人一起演戏给我看……”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同样的结局……
陈乐酩想不明白,找不出答案。
他精疲力竭地向后倒去,身体重重摔进座椅,快要烂掉的手臂砸在船梆上。
那么重的一声,应该很疼才对,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身体一会冷一会热,仿佛燎原大火从他脚底气势汹汹地烧上来,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去。
精神恍惚下,他混乱的脑袋又想到了那天。
他拿着体检报告去找哥哥对峙的那天。
“不是因为喜欢才和我结婚的对吗?你还是不爱我对吗?”
余醉沉默不语,只平静地看着他。
相比之下他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崩溃绝望的小丑。
“你不爱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装得那么爱?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你可怜我吗?还是被我逼得受不了了?可我从没逼你和我结婚啊!”
“我没说过吗?陈乐酩。”
余醉坐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平视他的眼睛。
“我说过很多遍我不爱你。”
“你听了吗?你没有。”
“你非要让我说出爱你才肯罢休,可我说了你还是不开心。”
陈乐酩僵住,愣住,心跳呼吸全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可余醉不放过他,他抓着死掉的他反复鞭尸。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近,那么冷漠那么不耐烦的眼神如同剜肉剔骨般钉在他身上,仿佛扒光他的衣服,让他赤身裸体地被压上绞台。
行刑的不是刀,而是哥哥的话。
那些陈乐酩一辈子都想不到会从哥哥嘴里对自己说出来的……侮辱,和斥责,变成了活生生的刀和斧,把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他又开始耳鸣。
脑袋里像有什么炸开似的轰鸣震荡,头疼得要裂成两半。
他每次一想起哥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会耳鸣,头痛,舌根僵硬,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疼和恐惧让他觉得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他当时已经不只是被蛇咬了一口,而是生吞活剥,被撕成一块块的又碾碎成粉末,如今一看到风吹草动,就会吓得肝胆剧颤。
“对不起……”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望着茫茫海面,前方是漆黑一片的码头,后面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躲起来,不再听那些话,不再看哥哥说那些话时的眼睛和脸。
“你说什么?”余醉声音发颤。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陈乐酩泪流满面,双眼充血,哭到脖子一哽一哽地抽泣,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被哥哥听到。
他说:“求求你,不要骂我……”
“真的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那么说……”
余醉怔住了。
他顺着窗台滑下来,跪在地上,身子佝偻成一只虾,舌根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阵痛,他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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