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幻觉,而是谢挚迷失的表征,以后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直到她彻底失去意识。
而她无力阻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自己注定的结局走去。
姬宴雪心如刀绞。
她曾看她神采飞扬,也曾见她活泼顽皮;但是现在,她却像一具马上就要失去灵魂的躯壳,而她正在目睹这场失去。
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同时感到她正在不停从自己手中消散流逝。
眼泪落下,姬宴雪又马上拭去,再抬起脸来时,仍是一派若无其事,甚至还能温柔地顺着谢挚的话问:“你是看到既望了吗,小挚?”
“是……是呀……牧首大人头发都白了……和她的妻子在一起,很幸福,我……”谢挚断断续续地说。
她忽然停住了。
因为姬宴雪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宴、阿宴,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她焦急地摸索着,想要触摸姬宴雪的脸庞,确认她现在的状态,她的神智原本已经几乎在无穷的世界与时间里迷失,但姬宴雪的泪灼伤了她,又将她拉回了现世。
——上天保佑,她回来了。
姬宴雪悲欣交集,不言不语,紧紧抱住谢挚,不断亲吻她的耳廓。
这一瞬间,她想要跪倒在地,感谢世间所有一切神祇。
谢挚感受到她的悲伤与痛苦,尽管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仍然尽力抬起手臂,抚摸姬宴雪的后背安慰。
“好啦,好啦,别害怕,我这不是还在吗?别怕……没事了……”
她刻意用了开玩笑的语气,“你好胆小,阿宴,我要笑话你了,你是神帝,要给其他神族做榜样呀。”
“我不想做榜样,也不想做神帝,”姬宴雪第一次像孩子一般任性,她埋首在谢挚肩上,闷闷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从小到大,我已经当够榜样了。”
谢挚怔了怔,温柔地道:“好吧,那就不当了。”
“你抱我一会儿吧……我有点困,但是又怕我再发作。”她撒娇道。
“好。”
来自小世界的第一次侵袭如此凶猛,以至于险些将谢挚击溃,所幸在谢挚与姬宴雪的共同努力下,她挺了过来。
度过这一次难关后,谢挚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正常。
她表现得和从前别无二致,照常读书聊天,有时和姬宴雪外出游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出她的识海中有无数个世界正在扩张。
最后连姬宴雪都开始渐渐放下警惕,几乎将这件事给遗忘的时候,她们迎来了第二次发作。
那是在第一次发作的三百年后,谢挚和姬宴雪正走在洛京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谢挚忽然停住了。
“小挚,怎么了?”
谢挚茫然地转过头来,问姬宴雪:“阿宴,我们这是在哪里呀?这里好像不是歧大都。”
她的记忆不知串连到了哪个世界里去,在那个世界里,或许歧大都仍是中州的都城。
姬宴雪脸色骤变,心情急转直下。
她闭了闭眼,在人流如织的洛京里浑身冰凉:
无常的、残忍的命运,再次朝她们展露出了森森獠牙。
她猛然间意识到一个事实——小挚从来都没有恢复,她只不过是一直在假装正常而已。
而现在,她再次到达了极限,无法再伪装下去了。
她正在垮塌,山崩一般地。
“我们回家吧。”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里的花别到谢挚耳边,牵着疑惑的谢挚,离开了中州。
姬宴雪希望这次发作能够如谢挚第一次那般有惊无险地度过,但是情况丝毫不见好转。
谢挚整日整日地昏迷,极少能有清醒的时刻,就算短暂地醒过来,也只能喃喃一些混乱的字句。
有几次,她甚至开始认不出姬宴雪。
“你是……神族?”
陌生的美丽女人坐在她身边,莫名其妙地攥着她的手,她只能辨认出她的金发碧眸与面上压抑的痛楚。
“是啊,我是神族。”姬宴雪愣了片刻,随即微笑起来。
谢挚睡着之后,在外守候的神族看到神帝突然冲出门来,力竭似的跪倒在地,使劲掐住自己的脖颈,将喉咙自虐般地捏得咯咯作响。
——她在哭泣。
过于猛烈的悲伤,让她想要呕吐,却一点也吐不出来。
神帝的哭泣,竟然是没有声音的。
在外面哭完之后,姬宴雪挺直脊背,重新回到了谢挚身边。
她甚至还能对其他神族露出微笑:“我犯错了,是不是?要是我出去的时候小挚醒了,她见不到我,一定会很害怕的。你们以后要记得提醒我。”
没有神族敢于回答她的话,她们都深深地垂下头去,有几声隐忍的抽泣在姬宴雪背后响起。
昆仑卿上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是任何一个生灵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但是陛下还在试图欺骗自己。
她们不仅在为昆仑卿上的将逝悲伤,也在为陛下而难过。
如此数月,谢挚都不见好转,姬宴雪显而易见地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焦灼,她停止了一切活动,不停地查阅典籍,想要找出挽回谢挚的方法。
她试着进入谢挚的识海,但这一举动差点让她和谢挚同时丧命;
她给谢挚渡入生命符文、自己的灵力与心头血,但是不论什么珍宝都不起作用;
她甚至考虑自己成神融入大道,或许如此就能阻止大道对谢挚的狙杀,她也就不用再不断开辟世界线来躲避大道的追查了,但是在其他神族的劝阻下,姬宴雪最后还是勉强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因为谢挚数月不回书信,不安的中州派来了使者探察昆仑卿的情况,想要求见摇光大帝与昆仑卿,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姬宴雪的拒绝,甚至连昆仑神山都未能踏入一步。
此行看来要完全失败,使者犹不死心,站在山下高声叫喊。
到最后,他口不择言地喊出:“昆仑卿上到底是生是死?难道神帝陛下想要隐瞒卿上陨落的消息吗?卿上究竟属于人族!”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可怖的战栗。
“……你说什么?”
摇光大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几乎在看到她的同时,他便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是来自灵魂的威压,近数百年来,由于有昆仑卿上在,摇光大帝温和得好像失去了脾气,以至于人族们遗忘了她的过去。
——他会死。
这个认知如利刃一般尖锐地刺入使者的脑海。
——啊,他会死,他今天会死在摇光大帝手上!
她已经疯了!他可以确认昆仑卿上绝对已经陨落,否则摇光大帝绝不会如此疯狂!
“我要杀了你。”
姬宴雪抬起手来,指向使者。
她要让这个人族粉身碎骨,谁也不能阻止她,谁也不能——!
“……阿宴。”
一道虚弱的声音却令她如石雕一般僵在原地。
在一个神族的搀扶下,谢挚慢慢地走过来,拉住了姬宴雪的手臂,姬宴雪还未回过神,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动作起来,抱住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为她挡住了凛冽的风雪。
浓烈到快化为实质的杀意,在昆仑卿上出现的那一刻,在摇光大帝身上消散殆尽,就像雨云散开,露出其后温暖的太阳。
使者目瞪口呆:
昆仑卿上……她居然还活着……
尽管非常虚弱,但她还活着,这是事实。
不过她看起来也已经……发句大不敬的议论——命不久矣了。
谢挚低声责备道:“还不快走。”他这才如梦初醒,深深朝谢挚叩首三次,以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之后飞快遁走。
“小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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