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闻谢挚的消息,让她仿佛被拉回了少年时代,竟然忘记了现实。
姜契做皇女时可以暂时没有王妃,但是作为人皇,却不能没有皇后。
当年得知谢挚已死,她心灰意冷,大受打击,再无心此事,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民生与国事当中,之后又迁都洛京,百般繁忙,以此作为借口屡次推脱。
但是后位究竟不可长久空悬,在大臣的劝谏下,姜契也曾勉强打起精神相看适龄男女,却只觉他们面目模糊,并没有什么不同,最终随意选了一个顺眼的女子成婚,封为皇后,以此来堵住群臣的口舌。
大臣们很快发现,与先帝姜晦之不同,新任人皇姜契对征服外界并没有什么野心,修复残破的中州与应对战后的新局势已经足够使她头疼。
她担当得起仁善之名,也不愧是九轮圣人的爱徒与先帝最看重的女儿,能力识见都是世间第一等;
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人皇陛下不好美色,少入后宫,子嗣不丰,对于选取美人的建议更是十分冷淡,令大臣们交口称赞的同时也颇为头疼。
姜契的皇后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女人,品行和出身都很出众,她和她谈不上多么感情深厚,但也的确尊重她,和她相敬如宾,在外也称得上一声帝后情深。
她知道谢挚的性子,她绝不会接受做自己的妃子之一,她也觉得,倘若不给她皇后的地位和唯一的爱,便是亏待与辜负了她。
可是,她也无法废后,那样对皇后不公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皇后的一切责任,她都完成得尽善尽美。
姜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知道自己无法喜欢上皇后,一直都对她心怀愧疚,在其他方面也有努力对她好,这么多年的同床共枕下来,她对皇后也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更多是亲情,而非爱情。
如此看来,眼下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小挚真的喜欢她,她势必要伤害她,她和摇光大帝在一起,也很好。
摇光大帝的确是比她还更好的选择,至少神族忠贞钟情,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
这个,她如今却无法给小挚。
姜契在心中如此劝慰自己。
“陛下,神帝与昆仑卿上已经进入宫门了。”侍人趋步而上,躬身道。
“好,”姜契打起精神,抚平衣摆,感到一阵难言的紧张。
马上就要见到小挚了……
她已经五百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歧大都的宫道上,那时她才十六岁,她也正值年少;
但是现在,她有时揽境自照,恍惚觉得自己竟比记忆中的母皇还更衰老疲倦。
毕竟母皇统治时,大周还是如日中天,正处于国力的顶峰,母皇当然有底气去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而现在,虽然大周仍然日悬天边,但是敏锐的精英们已经意识到了繁荣表象下潜藏的衰弱与危机:
东夷正在崛起,而西荒正在分离,中州不能再居于五州的领导者地位,似乎已成不可改变的定势。
她快步走出殿门,“朕去迎接她们。”
人皇固然尊贵无比,可是见到神帝,也须俯首,不过,姜契亲自出迎固然有礼仪的原因,还因为她……想要见到谢挚。
她是她第一个动心喜欢的人,也曾两次救过她的性命。
“当……”
兽首口中喷吐着香气,姜契刚走下白玉阶,便听到了悠长的击磬声,宣告着贵客的到来。虽然神帝强调是她们私下拜访,不要大张旗鼓,但是应有的礼数还是不可缺少。
紧接着,倩影在宫门处一闪,姜契便看到了谢挚。
她衣着朴素,身形纤细,发间并无珠玉首饰,只别了一朵雪白的牡丹,乌润的眼眸投过来,气质如水般柔和而宁静。
时光的流速仿佛都因她的到来而变缓了。
姜契想,真奇怪啊,谢挚分明已经变得和十几岁时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谢挚也望见了姜契,心中喜悦,遥遥地唤她:“阿契!”
姜契和她记忆中相差不大,仍是温和端方,容貌美丽,风度翩翩。
她眉心处的天眼金纹紧闭着,比之前更沉稳,服饰更繁复华丽,也更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谢挚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和姜晦之相似的气度,那大概就是独属于人皇的威严。
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多么叫人怀念,姜契情不自禁地上前走了几步,“小挚……”她定定神,这才注意到谢挚身旁的姬宴雪。
摇光大帝无疑是个极其耀眼的人,存在感非常强,但是由于她一心都在谢挚身上,竟然有短暂的一刻完全忽视了她,“见过神帝陛下。”
神帝略带探究的眼神在姜契面上一扫而过,姜契只觉脊背一紧,不过那股威压只有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姬宴雪点了点头,反应淡淡的,“嗯,姜契。”
……真不喜欢小挚叫她“阿契”,但是小挚现在正在开心的时候,她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待会再同她说吧。
还有,见到死而复生的旧友固然值得激动,但是姜契看小挚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对,反正姬宴雪不喜欢。
在有关谢挚的事情上,她向来警惕,观察得格外细致。
好在姜契只有在初见谢挚的那一刻眼眸才微微亮起,她很快便敛起情绪,态度控制得十分得体合适,没能让姬宴雪的醋意继续发酵下去。
“陛下,小挚,我们进去说吧,宫人已经摆下了宴席。”
第395章 仁君
宫殿里的宴席早已摆下,姜契了解谢挚,因而这宴席并不奢华盛大,金盘中盛着晶莹仙果,过于浓郁的灵气凝聚成各种美丽的形状,在矮桌上蔓延飞舞,如雾似烟,人们轻轻挥袖便可击散。
看到她们一行人来到,侍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余青铜灯盏还在殿中散发着柔润的珠光。
这是人皇用来招待贵客的宫殿,平日极少打开,姜契作风朴素,登基时便曾号召群臣节俭,在日常生活中也身体力行,迁都以来,大周皇宫除过日常的修缮之外,几乎从未增加过新的亭台楼阁。
“小挚,陛下,姑姥,请落座吧。”姜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姬宴雪入座后,这才坐下。
姜契不卑不亢,将对待姬宴雪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使她觉得冒犯,也没有失了人皇的脸面。
按照常理,人皇当然应该坐在上首的主座,而其他人坐在两侧,但是神帝无疑比人皇的地位更高,人皇也须尊敬,因而姜契特地安排的是面方桌,她们四人各自落座,谢挚的座位正在姬宴雪旁边。
不过姜契不知道,其实姬宴雪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只想谢挚坐在自己身边就好。
姜契为她们一一介绍菜色,卸去了人皇的威仪,不像君王,倒更像一个待客的主人。
她礼仪周全,语调和缓而有节奏,如玉石之声,连姬宴雪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年轻人。
她继承了姜既望的风度与品行,也继承了她母皇在统治上的天赋与能力,但是更加宽和耐心。
中州的民众喜欢称姜晦之为“天生的帝王星”,而对于姜契,他们会感念地叫她“仁君”。
她轻徭薄税,开源节流,重通胜昔河,再建调云塔,改变了大周贯彻已久的重农轻商的国策,改为农商并重,甚至试图与积怨已久的东夷沟通。
“陛下请尝,这酒可还喝得惯?”姜契望向谢挚,“小挚,你喝一口试试。”
谢挚见她眉眼含笑,知道其中必定有什么玄机,也笑了起来,举杯饮尽,但觉醇馥幽郁,唇齿留香。
这滋味隐隐有些许熟悉,谢挚又细品了品,姜契笑道:“想起来了吗?”她揭晓答案,“当年母皇赐宴上,我们喝的就是这个。”
“看着桃子,你还有印象吗?”她笑着指着盘中的粉嘟嘟仙桃,其上有璀璨银光流淌,“我记得你当时很喜欢吃。”
经姜契这一说,谢挚也想了起来,捧了那仙桃在手中,心中也是感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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