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谢挚怔怔地应,她还记得,自己当年正是骑着饕餮一路朝中州北郡亡命奔去,后有兵士紧紧追杀,恐怕自己要死,连累了他人,在逃亡路上将碧尾狮放了出来,让她快走,还可再与小狮子团聚。
现在想来,她原来并没有听她的话,更没有离去,而是停下来,与追兵缠斗了起来,这才受了重伤,至于死去。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时觉得好像忽然轻松了许多,兵士们许久也没追来……
她当时只当是自己运气好,未做它想,却没料到,竟是碧尾狮为她挡住追兵,拖延出了一些宝贵的逃命之机。
“这又是何苦呢?刚救活了她,她却又……”
谢挚闭上眼睛,喉咙上下动了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言语。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那红发女人张扬骄傲的笑,是啊,这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又攀谈了许久,终于天色渐暗。
临走时,师回将她们二人依依不舍地送出很远,谢挚再三保证自己之后会常来见她,师回微笑着应了,仿佛全然相信,只是眉宇间有一丝不安怅惘之色。
怎么会呢?挚姐姐现如今与神帝陛下在一起了,她应该要与陛下经常待在一处,怎会常来见她?
终究也还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城府不深,师回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心声,分离时轻轻抓住谢挚衣袖。
谢挚略有些愕然地回顾,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挚姐姐,你的未来那样广大,可我至今还留在那座定西城里,走不出来。”
碧衣女子目光盈盈切切,如水一般,眼眸仍是枣红色:
“我活了五百余岁,可我一直在念着人生最初始的那几年,我常常在想,要是你不去中州,我也不来昆仑山,我们仍旧在大荒,你、我,还有火鸦,一起四处冒险,听牧首大人讲课,永远快快活活地不分开……要是一直像那样,就好了。”
小狮子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今日却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甚至还当着神帝的面,说完之后才觉心口突突直跳。
一抬眼撞上神帝的碧眸,面上更是火辣辣地烫,慌忙垂下头去,觉得自己唐突。
她听到谢挚很轻地叹了口气,旋即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一如她幼年时被那漂亮的人族少女塞进胸口。
她嗅到熟悉的甘芳气息,与谢挚少年时一样甜美,只是如今还多了一分女人的成熟。
“对不起,小狮子,我不该留你一个在昆仑山上。”
“我其实后来也曾后悔过,若是我当年不去中州,留在大荒,又会怎样?……”
“但是,改不*了的。这世上终究没有圆满的结局,这里得到了,别处便要失去。”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小狮子。你长成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大人,我相信,碧尾狮一族会因为你而重新荣耀,你娘亲见到如今的你,也会觉得欣慰骄傲。”
谢挚顿了顿,终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揉了揉她的红发,极温柔地道:“牧首大人、火鸦、丹朱鹤……还有挚姐姐,也很为你骄傲。”
松开师回,谢挚面上带了一抹自嘲的笑,自语一般轻声道:“更何况,我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连活着都属侥幸之至了,每一刻都是仿佛是自命运处偷来的,稍有不慎,大道锁链便会重新将死亡降临在她的头顶。
她现在,才算是明白姬宴雪许久之前说的那句,“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但她有阿宴,阿宴也有她,这便已足够了。
“我会来看你的,小狮子。不必担忧,我说话算话。”
如此交谈一番,回去的路上自然默默无语,故此姬宴雪才有此叹——小挚刚刚醒来,她原本是想让她开心一些,却不料还是让她难过了,倒是她思虑不周。
谢挚回忆起师回对姬宴雪尊敬亲爱的模样,有意要开她玩笑:“我看小狮子对你很是敬畏呢,神帝陛下。”
说神帝陛下四字时刻意咬重了些,目光中尽是顽皮。
姬宴雪一笑,也从善如流地接她的玩笑,极顺畅道:“不错,但她的挚姐姐可是全然不同,对我很是不敬。”这次重音却压在“她的挚姐姐”上了。
谢挚听她若有所指,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笑道:“哎呀……我原来竟还不知道,你这人连小狮子的醋都要吃。她只是一只小绿猫罢了,你不也是看着她长大,对她很爱重么?”
“只是曾经是小绿猫,现在可是大人了。”
其实姬宴雪并非那等爱拈酸吃醋之人,她生来骄傲,最是自信笃定,心中几乎从未有过不安彷徨,他人又怎能入她的眼,给她带来些许危机之感?
除过那天衍宗云清池气质与她迥异,清冷脱俗,不似凡间尘客,又善于伪装,曾骗得谢挚痴恋,叫她有些在意之外,也便没有旁人了。
再者说,她也相信谢挚与谢挚待她的情意。就算谢挚真的日后不再喜欢她,喜欢上了别人,她也不会说什么二话,即使再不舍、再难受,也只会故作洒脱,干脆离去。
——但该吃的醋,还是得吃上一些,这也是情侣间必备的情趣,姬宴雪很明白其中的道理。
听摇光大帝这泛着酸气的话,谢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眨眨眼,唤道:“阿宴,你离我近些,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姬宴雪不疑有它,倾身过去,便感觉谢挚在她脸侧很快地亲了亲。
“好啦。这下哄好了没,我的陛下?”
谢挚将她放开,满眼都是笑,姬宴雪倒一时愣怔。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被谢挚啄吻的地方,那片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心中软成一片,已完全被哄好了,口上却要道:“只亲一下么?本尊在你心里原来这样好哄。”
谢挚听她为了一个吻连“本尊”都叫出来了,忍俊不禁道:“姬宴雪,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完,谢挚又小声道:“……别的,留待之后再付给你也不迟的。”
回到殿中,姬宴雪取出一个碧玉长匣,打开放到谢挚面前,谢挚一看,其中放的正是她的“遗物”,也不过是一把太一神的断剑、一尊真凰祖器而已。
“你看看,对不对?可有少了什么?我当年赶到太古战场后…为你收了起来,除我以外,并无他人碰过。”
说起谢挚之死,姬宴雪仍是有些低沉,“这些年来,这玉匣我也甚少打开,应当保存得还算不错。”
不看是怕睹物思人,姬宴雪只有在几次极思念谢挚、痛楚难抑的深夜,才会打开玉匣,反复抚摸小鼎,落下泪来。
这件事,她却绝不会对谢挚说。
“啊……你提醒了我,我倒是忘了一件大事。”
在与云重紫决战时,小鼎曾为她挡下龙皇重重一击,跌至地面,又历经五百年时光,如今黯淡了不少,鼎身布满细密裂纹,再不复过往的晶莹剔透,看起来如同一尊凡鼎。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要命的是——大板牙还在里面装着呢!
五百年前,她与姬宴雪前去梦沼斩杀大蛇,小毛驴还贪恋不走,要留在越人的领地继续享受伺候,谢挚硬是将它装在小鼎里带走了;
之后又是被动触发太一神的秘境,出来便又奔赴歧都,并无一丝空闲,以至于谢挚竟将此事给完全忘记了,现在姬宴雪将小鼎取出来,她才恍然记起。
只愿小鼎没有损坏得太厉害,还能再平安无事地取出大板牙……
谢挚心中默念,轻触小鼎,残破的鼎身随之亮起,缓缓浮现符文。
下一刻,一头灰扑扑的肿眼泡小毛驴便凭空出现在神帝的宫殿里。
“嗨,小挚!怎么样,你们把那吃人的巨蛇杀死没有?”
大板牙稳住四蹄,朝谢挚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
瞅见一旁的姬宴雪,声音又小下去,不敢放肆,缩着脑袋诚惶诚恐地道:“小驴……小驴见过神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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