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死了,要这些赫赫威名与敬仰尊崇,还有什么用?
她这时也才知道,为什么挚姐姐没能回来看望她。
原来,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被逼死过一次了。
裂州之战中,西荒备受屠戮,最先陷落的,便是位于大荒最西的定西城。
她之前认识的大荒朋友们,几乎全部战死,包括温柔可亲的牧首大人,爱教人礼仪的丹朱鹤,和吵吵嚷嚷的火鸦。
为谢挚之死,神帝陛下极其哀恸,沉寂了许久许久,甚至在寝殿中亲自辟了一间小室,用来安放谢挚的尸身,师回对此却不大明白。
她明明记得,挚姐姐之前一直都挺不喜欢摇光大帝,两人在神山初遇时,挚姐姐更是差点被陛下气得哭出来;
陛下倒是一直对挚姐姐有种莫名的关注和感兴趣……但是,她们俩的关系,怎么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
对神帝的异常,神族们自然也察觉了,颇为忧心忡忡——五州残破至此,神族遭受大难,亟需振作,并经受不起神帝陛下再一蹶不振。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派小狮子前去探探口风,如有可能,再婉言劝慰一番,毕竟谁也能看出来,其实陛下对小狮子相当宠溺。
或许她的话,能使陛下从悲痛中好转些许。
小心翼翼地敲响神殿的大门,没有人应。
又等了片刻,踌躇的小狮子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陛下……?”
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满地狼藉与颓唐神帝,神族们忧虑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朝前方望去,姬宴雪正在案边端坐,自书卷中抬起眼,仍旧那样平静高贵。
“什么事?”
“没什么……”
姬宴雪这样子,倒叫小狮子恍惚觉得回到了自己刚来昆仑山的时候,“就是……就是大家都很担心您,想让我看看……”
女人“嗯”了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重新响起:“现在已经看过了,可以安心了?回去吧。”
“是……”
口上答应着,小狮子却并没有迈步离开。
“陛下,我可以见见挚姐姐么?您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问题。
“关于前者,不可以。”
“并非是我不想让你见她,而是小挚的身体受大道征伐,隐有消散之象,我动用生命符文才能勉强保持,若是乍见外人,恐又生变。”
神帝连头也没抬,拒绝得毫无转圜。
“而关于后者……”
碧绿的眸子再次抬了起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到底是出于小狮子,还是来自其他神族授意——不过更有可能,是两者皆有。
毕竟她待谢挚的态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难免心中会有些议论猜测。名正言顺,她需要这个名。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也是时候该昭告天下了——
“昆仑卿谢挚,乃是我的妻子。”
摇光大帝平缓地说出这句话。
对小狮子震惊的神情视若无睹,姬宴雪再次催道:
“出去吧,师回。告诉她们,不必为我的状态担忧,但也不要再胡乱猜测。”
在小狮子就要掩门离开的时候,女人的声音终于透露出一点疲倦,似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姬宴雪轻轻抵住眉心,语气低得像一阵烟。
“……我想,神帝还是有为妻子悲痛的权力的。”
小狮子将这个消息和自己看到的景象带给了神族们,果然,所有忧虑与议论顿时都烟消云散——
神族重情,都清楚“妻子”二字的重量,而知道陛下没有被悲伤压垮,更是值得欣喜。
五百年倏忽而过,现在,挚姐姐居然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这世上竟有死而复生之事么?小狮子恍惚地想,不过挚姐姐说,她并没有死……
她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松开谢挚,有点不安地向姬宴雪道歉——她怕陛下吃醋。
神帝却没有丝毫不快,但笑道:“道什么歉?你又没有错。见到以为早已去世的故人,再激动也是常情,不必如此。更何况,我方才,也与你是一样的。”
“小挚,我给小狮子起了名字,名叫师回。”
“师回……”
谢挚念了一遍,觉得好听:“小狮子原来姓师么?这个名字果然很好,比我起的要好多了。要是我起,恐怕只能起谢小绿什么的。”
她起名字一直不好,偏偏又乐此不疲地很爱起,至今也仍是如此。
谢挚瞧见,师回颈间似乎还戴着一块水滴状饰物,师回发现她的目光,立即便捧出来给她看。
谢挚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来:“这是……我们当年从万兽山脉得来的水精,你还留着啊。”
小狮子小的时候,老将这枚水精含在嘴巴里磨牙,她还以为,小狮子早将它给炼化吸收掉了。
“是……”
师回低声道,重新将水精收好:“这是你送给我的,我自然要好好保存才是。”
“只是可惜,你当年送给我的紫兔皮帽子,却早已遗失了。”
“不要紧的,我还可以给你再捉一只……不,多少只都可以。”
谢挚笑笑,没有作答。
“那是火鸦的羽毛吗?”她虚虚地点向师回红发间的乌黑翎羽。
“正是。”师回面露怅惘之色:“我知道,火鸦它也……”
“它正是死在了我的怀里。”谢挚道。
第360章 遗物
待谢挚与姬宴雪走出花园时,已是黄昏,她们来时天还大亮,足见消磨了多长时间。
两人默默走了几刻,姬宴雪仍紧紧握着谢挚的手,忽而低声道:“早知来见小狮子会叫你难过,便不见了,稍迟几日也不急。”
她语中隐有懊恼之意,谢挚眼圈还有点红,闻言却笑了,反握住女人,道:“迟早也要见的,没关系,不必担心我。”
师回听谢挚说火鸦受姜既望所托,逃出定西城去,日夜飞翔,四处寻她,最终耗尽精血,力竭而死。
“火鸦……”
她呆了半晌,咬唇垂下头去,眼泪珠子似的落下来,发出压抑至极的细细哭声。
她与火鸦感情很好,常在一起玩耍,也了解它的作风,之前只知火鸦死讯,却不知详细内情,今日听谢挚一说,方知它竟是生生累死的,自心中涌出一股极痛极哀的情绪来,搅得她心痛难当。
——那样贪财懒惰的鸟,哪怕换一种旁的不那么痛苦的死法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竟要叫它累死呢?它死去的时候,该有多么痛苦……
谢挚讲述的时候字句简单,语调平稳,仿佛对火鸦之死早已不甚在意,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略哑的嗓音,才透露出一点她内心的不平静。
姬宴雪低叹一声,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揽住谢挚肩膀,让她得以依靠自己。
不论怎样,她总会陪着她。
待师回哭声渐止,心中难受终于倾尽,谢挚才沉默地为她递过去手帕,叫她拭泪。
又问道:“我当年在圣花秘境中得来了花蜜,救了你母亲,她可曾回来?”
师回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已不如方才那般狼狈,恢复了几分镇定,闻言感激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却有些苦涩:“多谢你,挚姐姐,我娘亲当年威逼于你,给你下血咒,你还不计前嫌,愿意救她……”
她知道,挚姐姐的心,总是世上最好的——这句话顾念着神帝在此,却并没有说出来。
师回低下眼睫:“她是回来了,只是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似乎是与中州人打了一场,吊着一口气与我见了最后一面,便死去了。”
“她死时心无挂碍,很是安详,嘴角还带着笑。蒙陛下恩典,允许我将娘亲葬在了花园当中,这也是我娘亲的心愿,她说死去之后,若能叫花草开得更加繁茂一些,也算功劳一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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