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假即是真,真即是假,真真假假已无分别;
只要有众罗汉的认可与襄助,即使觉知并不情愿,假佛陀也会变成真佛陀。
“不知佛子意下如何?”
谢挚看到觉知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脸庞上滴下道道细汗,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斗争,于是更加紧逼一步,催促他尽快决断。
“佛子须知,此举并非全然为了佛门,更是为了整个东夷——佛陀在东夷的影响力如此之巨,若他圆寂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知会掀起怎样的大乱。”
“我听闻佛弟子是为众生修行,难道佛子竟能弃东夷数万万生灵于不顾,没有丝毫挽救之心吗?”
“佛法高深莫测,我不信佛,也不明白你们佛门的道理……不过依我之陋见,只要存有救世之心,人人皆可以为佛。”
谢挚按向觉知的肩头,低声道:“有件事情,佛子恐怕还不知道。”
“数月之前,我曾与白芍在阳凡慧通寺带走过一尊菩萨像,后来以神族宝石救回了她的性命,使得她重又恢复人身……”
“——那位比丘尼说,她的法号,叫做觉慧。佛子听说过么?”
“觉慧……”
觉知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眸一点点亮起来,激动道:“觉慧……她竟还活着么?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他原以为,世尊已早将觉慧杀死了。
没想到,谢挚与白芍竟救下了她,还用珍贵无比的神族宝石为她恢复了人身。
在失而复得的欢喜之中,觉知感激涕零地滚下泪来,只觉本已了无趣味的人世之中,终于又有了一分牵挂。
觉知躬身欲拜,又被谢挚扶住,“如此大恩大德,觉知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在众师弟师妹之中,他最亲近喜爱的便是觉慧,两人交情甚好,情同兄妹,因而才会在得知觉慧早已被佛陀变成佛像时如此失态;
现下得知觉慧平安无事,叫他怎能不落泪狂喜?
觉慧小心翼翼地追问,想要了解师妹的近况:“觉慧……她现在过得好么?她还愿不愿回来?”
“在分别之际,我曾赠予觉慧法师钱财与防身之物,想必以觉慧法师的聪慧,定然也能过得很好。”
“至于回寺……”
谢挚委婉道:“觉慧法师恐对佛陀心灰意冷,早已隐居山林,不会再回来了。”
若无意外,恐怕觉慧如今已经还俗,去找她的芸柔了。
当然,此事谢挚并不会对觉知多说。
对这个结果,觉知也并不惊讶,点一点头,惘然叹道:“这也在情理之中,经历了那样的事,觉慧必定不肯再回来了……也好,也好。”
时机已经成熟,谢挚适时道:“我的提议,佛子愿冒险一试么?就当是为了觉慧法师。”
觉知的目光渐渐坚定,终于下定了决心,双手合十,低声道:
“觉知虽愚……然愿往之。”
如谢挚所说,就当是为了让觉慧师妹能够安稳平静地隐居,不被动乱卷入,同时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如师妹一般的东夷生灵,他也一定要豁出这条无用的性命,试试看,能否将一场未来的动乱平定。
“唵……”
七色佛光在觉知脑后缓缓展现,继而笼罩了他的全身,空中隐有神圣飘渺的诵经声响起,似有无数高僧于三千世界同时吟唱,并伴有异香阵阵,光花纷纷扬扬地洒下。
谢挚惊异地仰起头来:“觉知这是……顿悟了?”
由仁生勇,舍己为人;既发佛心,即为佛陀。
为了东夷安定,觉知选择铤而走险,反而最终成就了他的佛心与道。
许久过后,一切光辉与异象才渐渐散去,露出了被熔金般的佛光笼罩的觉知。
他已不再是之前那个以俊美闻名的佛子,而化成了佛陀的身形与外貌,看起来与真正的佛陀一般无二。
觉知神情安详,眼眸半闭,似还沉浸于一种超然宁和的情绪之中,还在消化顿悟带给他的种种感触。
片刻之后,觉知才缓缓睁开双眼,身体上散开无数道柔和佛光,仿佛不坏金身,又一点点消敛淡去。
谢挚躬身行礼,提醒他现在的身份:
“见过世尊。”
觉知垂眼,端详了一圈自己的身体,学着记忆中佛陀的语气,微笑颔首道:
“不必多礼。”
二人淡淡地相视一笑。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佛子觉知,只有佛陀。
随意交谈了几句,觉知的伪装愈显自然,不论言行举止还是神情语调,都与真正的佛陀无比相似,连谢挚一时之间也有几分恍惚,有些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佛陀还是佛子了。
谢挚拱了拱手:“不知世尊可否知晓,东夷何处有圣药呢?”
白芍现下道宫已毁,命悬一线,若想救她,大约只有圣药可以医治,而她对东夷并不了解,只好询问觉知了。
觉知的回答却让她失望:“实在可惜,东夷不比中州底蕴深厚,并没有圣药的存在。”
“是么……”
见谢挚黯然,觉知又道:“不过,施主也无须灰心,东夷虽无圣药,可在东夷之东,却有真凰的海外仙岛。”
“真凰一族有一宝池,名叫涅槃池,肌体浸入其中后,可以涅槃重生,其效力并不逊色圣药,甚至还要略强几分;
若能将白施主放入此池,不论什么伤势,想必皆可痊愈。”
柳暗花明又一村,谢挚本已近绝望,忽然眼前又有了一条新路,当下欢喜不已,只觉又有了目标,连心中悲伤都被冲淡了不少。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芍重又立在她面前对她微笑,喃喃念道:“涅槃池?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这寓意倒是极好……若有此池,白芍也便有重生的希望了……”
“但是,还有一事需要禀明——”
觉知虽不忍,也不得不打断谢挚的幻想:
“真凰一族自从数千年前遭姜周背叛之后,从此便心灰意冷,深厌人族,一直迁徙到了东夷之外的海外仙岛之上,不与外界接触,至今已有无数岁月了。”
“他们根本不准人族踏上自己的仙岛,更遑论借出本族的宝池。此事难如登天,还望施主多加考量。”
“多谢世尊提醒,不过无须担忧,我自有办法。”
在初入东夷时,谢挚曾在赤森林中见过真凰的老祖徐凰,她赠给了她一根珍贵的翎羽。
想必凭着它,真凰即便不会对她热情相迎,应当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如此想着,谢挚暗暗下定决心。
即便没有这根翎羽,她也一定要去真凰仙岛上探上一探。
她不能没有白芍……
无论如何,她都必定要救白芍性命。
谢挚来到公输良言身边,将觉知伪装成佛陀之事告知于她,并要她严加保密,出菩提园后亦须振作,稳定场面,好好主持家族,不可一味陷于伤心,浑浑噩噩。
公输良言顺从地一一答应,只是神色木然,还紧紧抱着公输良药的尸身,看起来对外界浑不关心,任凭谢挚怎样劝说,也不肯放下半刻。
“真是孽缘……”
见她如此,谢挚也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她去。
谢挚又收走了佛陀遗蜕,与觉知一道将菩提园恢复原样,诸事处理完之后,这才扶起公输良言,三人一道出园。
谢挚走在觉知与公输良言的中间,默然想道:
进园之时,他们分明有六个人;现在出园的,却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佛陀与公输良药,都死在了这天堂似的菩提园,而白芍,也……
旧人已逝,新人尚存,亟待接过亲长的重担,她的左面是新的佛陀,右面则是新任公输家主,两位即将在东夷叱咤风云、手掌无上大权的人。
他们二人,比起佛陀与公输良药,或许会做得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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