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必败已成定局,军士与民众愿意死守家园,可朝堂上这些衣冠楚楚、地位尊崇的蠹虫,却并不一定与军民一心。
姜晦之知道,今日若不是她以势相逼,恐怕殿中有些人便会当场抗命。
“谢家主的建议,朕知晓了,此事便交与云宗主、孟夫子与白泽主上去办,他们三个是公认的公正无私,拟定人选时,必定不会徇私舞弊。”
“——众卿家可有异议?”
自然是没有。
中州还有谁,会比这三位生灵更能担当此项重任呢?
人皇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今日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总体而言,今天虽然有谢惜自这个小变故,但形势,大致还是按着她的筹谋走的。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便是死战到底。”
她将早已计划好的安排镇定自若地布置下去:
“镇国将军姜朔镇守鼓龙瀑布,那是中州与西荒的交界,也是我中州的第一道防线。”
“请孟夫子与老祖们出山,速往西郡,为第二道防线。”
人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至于其他人,如云宗主,如朕,如宗室,乃是大周最后的防御。”
“我们会坚守在歧大都城外,除非我等皆死,否则歧大都便不会破。”
“废除出入郡限制,用调云塔通知民众,叫他们尽量向东迁徙,亦可随心而动。”
大周已经保护不了它的人民了,民众们只能在大难中自己逃命,这无疑是身为君主的耻辱。
但在那之前,她要与恶龙做最后的搏斗,将人族的尊严与勇气刻在敌人心底,叫他们永远也不能忘怀,也要为本族年轻天骄的撤离……争取充分的时间。
第317章 去留
人皇的命令一经发出,大周上下立即飞速运转起来。
“快些!不要再拖拉!龙族随时都会打过来!”
中州西郡,在军士的不断催促下,百姓背上家私,一步三回头,惶惧不安地踏上了离家的路。
这是他们人生头一次离开生长的地方,绝大多数人甚至从未走出自己所属的县域。
但今天,他们却不得不洒泪告别故乡,拖家带口地向东方迁徙,在大地上连成一道浩浩荡荡的悲苦河流。
“大人,劳您通融,就让我们……再看家乡一眼吧!这一走,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即将出郡时,这些贫苦的人们忍不住停住脚步,久久伫立,含泪凝望这今生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龙族,只知道大战将至,自己的家园,很快就将在战火的燔烧下荡然无存了。
连军士闻言,也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直到人们终于倾吐够了对故土的眷恋,重新慢慢迈开脚步,军士才道:“……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我们的后辈,还会再回来的。”
声音极轻,比起开解民众,更像是在喃喃着对自己说。
“快走吧!不要再拖拉了。”
歧大都,天衍宗,玄峰。
玄峰峰主撑着额头,唤来心腹,递过去一页名单。
“……将这些人唤过来,切记,不要惊动他人,明白了么?”
玄峰峰主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此刻却似十分疲倦。
昨日人皇的命令传达下来,大周将要与龙族死战到底,为了保全人族血脉,可挑选出千余年轻天骄,送上狐族的飞舟,前往星星海。
这千余名额,自然是分给了天衍宗、红山书院与白泽圣地。
按照人数比例分配下来,天衍宗弟子数目最多,所分得的名额自也占首位,足有六百余;
分到八大主峰时,则每座主峰,都有八十余个宝贵的名额。
但该让谁走,又该让谁留,可就成了各个峰主所头疼的难题。
选出天资高与品行优者,对峰主们而言其实并不难,难的是——
他们清楚地知道,选了谁,便是将生的机会给了谁;
而留下来的人,几乎只能面临一个结局,那便是战死。
这选择太过残忍,但还是不得不选。
反复斟酌着,深思熟虑着,在名单上划掉一个个姓名的时候,峰主们心中的痛苦与愧疚达到了顶峰。
他们怎能不感到,自己这一划,也仿佛是划掉了无数弟子的性命。
峰主们将最后拟定的名单交给执法峰与云宗主,通过两次严格的审核,确定其中并无徇私舞弊,选中的人确实都称得上天骄之后,这名单才算是正式拥有效力,回到各个峰主的手中,由他们悄无声息地将被选中的弟子集结起来,再一并送往北海。
这一次,不允许任何不公正。
通往北海的车辇中,众弟子人心浮动,时有窃窃私语。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峰主忽然将自己半夜唤醒,也不解释缘由,只道是有大事相托,随即便被领入了车辇当中。
进去一看,其余人也都是熟面孔,在整个天衍宗内都称得上有名有姓。
车辇一路疾行,车轮碾过街道,如同滑过冰面,在浓重的夜色里,并无一丝声息。
“发生了什么事?峰主这是要送我们去哪儿?”
“看样子,似乎我们都是经过特意挑选的……”
“方才,我好像还见到了小剑仙吕射月,不过隐隐约约,也看不真切。”
“……”
“哎,你们说,龙族真的会一直打到歧大都来么?”
弟子们的话题,终于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近来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上。
一阵沉默。
“……可能,会的吧。”
一个人苦笑着应。
“毕竟,连渊止王上,都……”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车辇中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蒲存敏却没有加入到任何紧张的交谈之中。
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盘腿调息。旁人都知道她性子冷淡寡言,并不奇怪,也不拉着她攀谈。
蒲存敏是得以登上狐族飞舟的弟子中,极其少见的大荒人,她虽已拜入仙宗十年,但新识的朋友仍然不多——无形的歧视仍然存在着,即便她比许多中州人都更出类拔萃。
车辇中低语声渐歇,蒲存敏悄然睁开了眼。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早已将拳头攥得发白。
倘若不是如此,她便抑制不住心中海一样翻涌的悲恨。
定西城沦陷,牧首大人陨落,她的家乡,已在数日之前被敌人的铁蹄踏碎;
她的师父与挚爱,大概也早已……牺牲在守城的战役之中。
她想痛哭,可她不能。
她要把所有的悲与恨都牢牢记着,攒在心中,在与龙族战斗的时候,尽数爆发出来,她不能此刻流泪出声。
她要忍。
蒲存敏微微侧过脸,仿佛透过车辇与无数距离,望到了大荒的明月。
那已阔别十年的、故乡的月光,温柔而又哀伤,丝幕一般,洒在她的心上。
不论这辆车辇将要去往何处,蒲存敏知道,那都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符文的辉光在蒲存敏身上一闪而逝。
她要去鼓龙瀑布,她要回大荒,去与龙族交战的战线最前方。
不多时,终于有人发觉了不对劲,惊愕地叫出声来:“奇怪!蒲存敏怎么不见了!”
“她施了一个障眼法!”
“她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们都和她不熟……”
“……”
谢家,摘星楼上。
一辆接一辆车辇驶出了歧大都,管家趋步来到谢惜自身侧,恭敬地报告道:“家主,天衍宗选出的弟子已经踏上了前往北海的路途。”
谢惜自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问:“可有出什么意外么?”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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