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分不清她是什么情绪,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但她心想姬宴雪尊崇太一神,连之前的宝骨也要带回宫殿复刻影像,现在这《五言经》本就是神族之物,于情于理都应归还,姬宴雪大约也不会容许太一神的经文遗留在一个人族手里,于是便主动开口道:
“现在您在这里,我也便可以物归原主了。我虽只有《五言经》的上半部,只够修士修至仙人,但我想,或许对您也有些益处。”
巩固一下基础,总是有益无害的。
不料姬宴雪却一下子望向了她,没有答话,缓而仔细地审视着谢挚的面容。
两人此刻离得很近,近得谢挚能看清女人淡金色的眼睫,与宝石般深邃的碧绿双眸。
……姬宴雪的容貌,的确是无可挑剔。
“……您怎么了?”
谢挚有点不自然,避开姬宴雪审视的视线。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孩童,已经知道了应有的拉开距离。
似是发觉了她的不自在,神帝终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
“这半部《五言经》现在你的识海当中,你知不知道,要将它还给我,便要与我识海相连?”
“我……”
识海相连,亲密无比,通常只有感情极好的道侣才会做。
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提议了什么之后,谢挚的脸腾地一下散开热意,心中又有些疼痛。
她的识海……还和白芍连在一起呢……
姬宴雪这话倒是提醒了她,既然已经分开,那她也应该将她们二人的识海解开了……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今晚便办吧。
谢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我不知道……”
好在姬宴雪也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摇首拒绝道:“不必,里面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只要《五言经》的下半部。”
“而且,你不是还没有突破仙人境么?自己留着吧,我用不上。”
“——不过,还是多谢你将此事告诉我,我现在至少知道,《五言经》是什么样子了。”
姬宴雪道:“寻常人拿到这等珍宝,只恨不能独吞,你倒是愿意给我。”
“那您要是强抢,我也反抗不了呀……倒还不如主动给……”
谢挚说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修为高深的女人听到了。
姬宴雪很诧异谢挚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她觉得,谢挚从小到大,总是对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坏印象,也不知都是从哪里来的:
“你得到了,便是你的机缘,我为什么要强抢?便是你的宝骨,我不是也还给你了么?”
“我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从来不以强权武力威逼胁迫,即使再怎样,也不会为难一个——”
神帝看了谢挚一眼:“年轻小姑娘。”
她有自己的风格与骄傲,是最不屑于鬼蜮手段的。而且她也不需要。
“还有件事,你要记住——”
姬宴雪决定一次性跟谢挚说明:
“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也不要求我,我不喜欢。”
“若我愿意,不必你求,我自会办;若我不愿,你怎样恳求,也没有用,我不会对你心软。你是姜既望的女儿不假,看在故友的面子上,我会照拂你一二,可也不会太照顾,只是顺手为之罢了。明白了么?”
女人睨着她道:“我知道,你如今变了不少,但在我这里,一切仍可照旧,与过去一样。”
她言语之间看似丝毫不留情面,态度也不见多么温柔体贴,其实处处都是不动声色的照顾保护,比起那些看似良善、实则包藏祸心之人,要好上百倍。
谢挚怎能体察不到这一点,一时心中复杂,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究竟还是温暖感激更多,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没想到,她有一天,竟能从姬宴雪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可能是因为,她毕竟还是她的长辈,且又修为太高吧?
阮珠见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适时道:“陛下,知道您快来了,越人都很想念您——您此番来,要到部族里看看吗?”
“嗯,自然是要看的。”
姬宴雪在南沼颇有些熟识的故人,为了寻找《五言经》,她曾在南沼待过数十年,和越人相处得即便不算亲密无间,但也极受爱戴。
后来,她已渐渐对找到《五言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仍然每过百年便会来南沼一次,象征性地再找一找。
越人更是极期待她的到来,每到固定的时日,都会提前好几月准备庆祝。
姬宴雪抬了抬下巴:“阮珠,你前面带路吧,她不认识路。”
这个“她”,自然便说的是谢挚。
“是。”
阮珠跨上黄鹿,往前面奔去,速度不快,有意等待她们。
谢挚看看小毛驴,不知自己是该牵着它走,还是邀姬宴雪与她同骑,又觉得姬宴雪性情高傲,眼光又挑剔,肯定不愿意坐。
但她还是客套着问了问:“摇光陛下,您要不要骑……?”
姬宴雪惊讶地挑眉,声调上扬:“……你邀我与你骑一头驴?”
谢挚在想什么?
尊贵神圣的神族,骑驴?那也太不搭了。她们神族的坐骑是翡翠似的碧尾狮!
“那我们……分开走?”
谢挚如今肉身脆弱,动用术法前行也不是不可以,但必然远不如姬宴雪快,她怕自己太慢,惹得姬宴雪不耐烦。
她的顾虑,姬宴雪何其聪明,稍微一想也能猜到。
看着谢挚犹豫谨慎的神色,姬宴雪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真奇怪——这小孩是怎么回事?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长大了反而开始怕得罪她,处处小心,唯恐惹她发怒,好像她真的脾气很不好,跟头老虎似的,稍有不快便会吃了她。
“过来。”
“……什么?”
女人朝她勾了勾手,但谢挚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还有点发懵。
姬宴雪不耐烦了:“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脾气称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向来缺乏等待的耐心。
谢挚有点踌躇,但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听姬宴雪的话,总比不听要好一些。
神帝单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起,低声道:“小时候是小麻烦,长大了是大麻烦。”
这点倒是一直没变。
再伸手一指小毛驴,将它变成一只灰喜鹊,同样放到肩上。
这是神族的生命符文,可以随意改变生灵的形态,当年神族战士便曾将白泽圣女白令芳变成一只大青蛙。
“抓稳了。”
谢挚也不知她是对肩上的大板牙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但还是下意识抓紧了姬宴雪的衣服。
——其实根本不必,女人将她揽得很稳。
姬宴雪虽不是真凰,没有空间术法,但同样也是神速,谢挚只闻耳旁风声呼呼刮过,一瞬便已是万里跨过。
姬宴雪真的好高啊……
这是她被神帝抱着时,心里唯一的念头。
她好像,比族长都要高……
谢挚的个子在中州算是平常,在东夷则是中等偏上,但在大荒算矮的;
而神族,比大荒人都更高挑。
就像现在这样,姬宴雪一只手都能把她稳稳抱起。
似是注意到她的注视,神帝垂眸望她:“怎么了?”
“没什么……”
谢挚自然不能告诉姬宴雪,自己在偷偷计算她的身高,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就是觉得……风声有点吵……”
“是么?人族真是娇气。”
虽如此说,但不知姬宴雪施了什么术法,接下来的风声真的变小了许多,几至于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漫长,又仿佛不过一眨眼之间,姬宴雪便放下了谢挚,脚下已是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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