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早些禀告人皇陛下,这样的话,我们便能早做筹谋,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
象允却道:“牧首大人,您不明白……”
“未来就是未来,它是不可更改的,生灵为改变未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能让它变得更坏……”
“而且,您也知道,倘若提早让人们知道,十年后会发生一场撕裂五州的大难,必定会人心惶惶;甚至极有可能,人族先会同室操戈,自己向内屠杀。”
象允的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她太清醒,太冷静,对一切可能的走向都看得清楚分明。
“——而首先死的,必定是我们大荒人,不是吗?”
“……”
姜既望想要反驳,但却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是的,她知道,象允说的,全都正确。
倘若象允告知人皇,那些事情的确都会发生,不可避免。
即便是她,也无法阻拦。
姜既望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说得没错……可是你要知道,说出来,与什么都不做之间,还有很大可供操作的空间,你大可以做些别的事情,来救助世人。”
象允点头道:“所以我来了。”
她拄着拐杖站起身,在桌前盘腿坐下,摆出卜算的器具,将一枚漆黑的圆珠握在手心。
姜既望看着她动作,渐渐明白过来:“你这是要……在我这里卜算?”
“正是。”
象允闭上眼睛。
“请让我为您一算,那大难具体是什么。”
随着祭司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圆珠亮起了奇异的星光,像是有无数星辰正在其中旋转,而祭司,即是那个企图抓住星星的人。
这星光继而蔓延到了祭司全身,甚至充斥了整座房间,连姜既望、火鸦与丹朱鹤眼前也满是星尘浮动。
尤其是祭司,更仿佛正坐在一片浩瀚星空之中。
祭司的身体忽而猛地一震,弓起身子,唇角溢出鲜血:“唔……!”
“你怎么了?”
姜既望一惊,又被祭司坚决地止住。
“不要紧……”
她咳着血抬起头,瞳孔上的十字形状亮得惊人,像汇聚了无穷的光芒,竟是在恳求:“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您都不要打断我……明白吗?”
“……”
顷刻之间,姜既望便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卜算师窥探天机,于己有损,凡是天资卓绝的卜算师,大都体弱多病、英年早逝——
象允常年闭关,也正是因为少年时锋芒毕露,卜算太多,以至于损伤了身体的根基,这才总是沉眠。
而倘若卜算的事情牵涉越大,便越消耗卜算师的健康与生命,是以卜算师成长到一定地步之后,反而会越来越谨慎,如非必要,绝不轻易出手卜算。
如谢惜自,便是由于卜算出了“龙族入侵,五州大乱,人族几亡。解难者,莲种也”的预言,这才会导致眼盲,寿命也极大缩减——这既是反噬,也是大道对她的惩罚与警告。
而象允当年,卜算得虽没有这样具体,只是算出了将有大难而已,但同样也是一夜白头,青春不在。
而她今日,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完成当年未算完的卜算。
姜既望心情沉重,抿紧嘴唇,缓缓退回去,道:“……明白。”
卜算继续。
怎么也淌不尽似的,更多的血从祭司的口中流了出来;紧接着,甚至是七窍。
但她却仍然一声不吭,挺直腰背端坐着,手背上耸起根根指骨,极力忽视肉。体上的剧痛,将圆珠握得更紧,咬牙继续卜算。
姜既望长叹一声,不忍地闭上了眼。
“祭司大人!”
火鸦终于忍耐不住,向前扑去,想要终止女人这燃烧生命的最后卜算,又被身边的丹朱鹤牢牢地禁锢住:“不要打扰她……”
按着自己不停挣扎扑腾的好朋友,鹤鸟看向象允,眼中满是敬畏。
看着一个不畏死亡的生灵时,无论是谁,都不能不自心底生出尊敬。
“倘若你这时候打断她,她的血,就白流了。”
他们不能让祭司功亏一篑。
星光开始不安地跳动,皱纹爬上了祭司的面庞,她的身形也一点一点变得佝偻,喉咙里发出极疲惫的沉重喘。息。
祭司燃烧了自己的全身血精,甚至包括寿元。
“轰”的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轰然响起。
与此同时,屋室内的星光也骤然消散。
……失败了吗?姜既望睁开眼。
她震惊地看到,方才还只如中年的象允,此时已经变得仿佛耄耋老人,身子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
“嗬……嗬……”
象允艰难地爬向她,她已不能再站起来走路。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便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让她的呼吸变得更微弱了几分。
“象允!”
姜既望心头巨震,连忙蹲下来扶住她,想要为她疗伤。
但祭司只是摇头。
来不及了。
她慢慢地嘴唇凑到牧首耳边,流下带血的泪来,一字一顿地说:
“……快、跑。”
声音喑哑苍老,含着无限悲哀。
“龙族,要打来了。”
说完这句话,祭司便失去了全部声息,软软地倒向前去。
她已油尽灯枯,耗尽了所有,就此死在牧首的怀中。
“祭司大人!”
火鸦哭出了声,它从前,分明是讨厌这个总是对它阴阳怪气的女人的,但是此刻,目睹她如此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不能不为之震悚悲痛。
丹朱鹤松开火鸦,深深地垂下头去,表达对象允的哀悼与敬意。
“……”
如捧着一缕烟,姜既望轻轻松开怀中的女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祭司耗尽血精的的身体,并不比一卷书更重。
“谢谢你,象允……对你所做的一切,我替大荒,替中州百姓,替五州生灵,无比感激。”
没有再多功夫悲伤,姜既望转过身来。
火鸦看到,牧首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丹朱鹤,速请城主大人和所有蛟马卫首领前来牧首府议事,让他们即刻出发,不能有一刻延误。”
“是!”
丹朱鹤箭也似的飞出府邸,很快又带着一众人等回来:
“牧首大人,您请的人都到齐了!”
钱进荣一边拿帕子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行礼,牧首催得急,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大……大人……您唤我们来……有什么事?”
还没等姜既望回答,城墙上的消息此时也传到了牧首府:
“禀大人,兽潮来袭!!!”
姜既望心下一沉——这并不是兽潮袭击的季节……
她知道,龙族或许已经开始动作了。
“钱城主,各位首领。”
没有更多婉转迂回,姜既望单刀直入,直接开始说自己此次请他们来的目的。
牧首向来宁和舒缓的语速第一次有些快,肃声道:
“无法抵御的大难即将来临,请你们分成几路,尽快带全城百姓离开,去寻找白象氏族,跟着那些银色的甲虫走——”
她看向丹朱鹤,“我的坐骑,会为你们带路的。”
“快,马上去办!”
“遵牧首命!”
尽管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姜既望的信任与尊敬,蛟马卫首领还是齐齐呐喊,继而骑着蛟马领命而去,只留下钱进荣一个人满头雾水。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大难?您是说,那兽潮吗?”
“不……”
此时其他人已离开,姜既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向钱进荣低声告知实情。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