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一只眼睛……你另一只眼睛在哪里?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还知道关风屠是谁吗,你知道——”
“没关系,”神仙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一只眼睛也够了。”
“至少现在,我能够分辨出来那些愿望中人的善恶是非,不会再出现关风屠的情况,我能看得见翻滚的江水,看得清苍翠的青山,还能看到你。”
……他?
苗云楼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抿了抿唇,想要克制住晃动的心神,却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他其实想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可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像是唇齿有意识的阻拦着那些不该吐露的亵渎,让他的话加了几个字,转了几个弯。
神仙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僵硬,闻言想了想,对苗云楼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苗云楼闻言一愣,顿时把那些忐忑通通抛诸脑后,啪的拍了一下地砖,怒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再看看——仔细看看!我的长相怎么可能是‘不知道’?!”
他明明是自己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哪怕不是“非常好”,也应该是“很好”,或者“不错”吧?
怎么可能是“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不就是毫无印象,甚至连泯然于众人都算不上吗?
“你对我的印象居然是‘不知道’?”
苗云楼一下子生气起来,却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没发觉,这话里有多少隐晦的难过和委屈。
他咬了咬嘴唇,眼睛里隐隐有些亮光。
神仙看着苗云楼的样子,安抚的按住他的手,眼神带着某种淡淡的温和,却仍是道:
“我真的不知道。”
他道:“凡人有千百种规则定义美,我却只知道什么是动物、什么是人,只知道人生老病死,自出生后第三十年至而立,第八十年入耄耋。”
苗云楼望着他纯白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动,冰冷冷的沉入谷底。
凡人百年,对神仙不过是蜉蝣朝生暮死,形形色色、千种百种,不需要记住,也没理由去分辨。
就像人怎么会分辨一只蝼蚁的美丑?
“所以,”苗云楼轻声道,“你听了那么多江岸上的心愿,见过那么多供奉香火的人,他们的长相和我一样,也都是‘不知道’?”
神仙却摇了摇头。
“没有他们。”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张面孔,”他道,“我没有判断凡人的标准,见了你,才开始有了。”
“……”
苗云楼愣愣的看着神仙的眼睛,咬了一下嘴唇,心脏怦然一动。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那一瞬间,就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顺着血液飞快涌入心脏,让心脏轰然一声炸开,炸的整片胸膛血肉模糊!
苗云楼呼吸都停了下来,他胸膛剧烈起伏,闭了闭眼,又立刻睁开眼睛。
“……你再说一遍。”
他看着眼前的人,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我是你见过、第一张……?”
神仙却只是一笑。
其实在没有眼睛的时候,他缩在没有五官的石像里,依旧注视着苗云楼的脸。
他注视苗云楼挡在尹晦明面前,冷静的盯着镜子里的异动;看他目光滚烫,毫无畏惧的朝着泥水破口大骂;观他双目灼灼,看向江水中漂浮的头颅,眼中似有泪光。
视线在苗云楼颈后凝成丝丝缕缕的草绳,交织成一张透明的巨大丝网。
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在他专注的目光中,一点点构成着苗云楼的面孔。
三百年前洪水漫过神台时,百姓们争相卷走金身碎片;三十年前大旱龟裂供桌,住持捧着功德箱遁入红尘。
神仙端坐在桌案上俯视着人间,无动于衷。
他觉得百姓痛苦,却并不感觉自己为此而难过;他想要帮助他们,却从来不曾走下这一方桌案。
他只是停留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寺庙,静静的从里面往外看,就这么看了几千年,才终于有了足够的法力,让他能够实现凡人的愿望。
他让自己掉进江水里,任人捞上来,他成了真正值得供奉的神仙,可他依旧没有真正走下桌案。
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任何一个人的脸。
在他眼里,人还是“人”,而不是人。
他就这样沉寂的停留在破庙里,直到那一天庙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消瘦的身影披着满是灰尘的日光,慌不择路的闯了进来。
神明俯身看着他,忽然读懂了他眼睫上悬着的露水人间——
——不是庙堂上供香缭绕的叩头,而是老妪晒霉米时漏进指缝的晨光,是渔夫被麻绳磨破的手掌。
看到一个人,不是用眼睛。
如果他没有触碰过人的皮肤,怎么知道他们需要柔软的衣服?如果他没有吃过人的食物,怎么知道他们用什么果腹?
——如果他甚至没有尝过自己的眼泪,他又如何看见在苦海里挣扎的众生?
沉寂的破庙中,在江水一下下的拍岸声里,神明看着苗云楼,向他伸出双手,第一次触碰到了具象的温度。
那一刹那,他的心脏倏地滚烫起来。
“我是你见过的第一个神仙,你也是我看见的第一个人,”神仙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微微一笑,“这样公平了吗?”
苗云楼:“你——”
“叫我沈慈吧?”神仙提议道。
朱红色的木门沙沙作响,有风吹了进来。
“砰砰,砰砰。”
破庙外远远响起鼓声,隔着一层窗纸,带着震天响的欢喜庆贺,模模糊糊的传入两人耳朵里。
就好像心跳的声音。
砰砰,砰砰。
第482章 舞龙舞狮,七彩飘色
“砰砰——咚咚咚——砰!”
苗云楼姗姗来迟的时候,江岸上的鼓声已经响了一轮。
渔船排成几行几列,难得没有出江打渔,紧密的凑在江岸边,几个渔民腮帮子鼓成□□,唢呐声几乎刺破江面薄雾。
那昨夜催命一般催促着捉泥鱼的花鼓,现下已经变成了欢庆着关风屠死亡的助兴工具。
飞鸟被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飞向远方,江面上茫茫的白雾飘向岸上,几乎转眼就被岸边爆开的鞭炮染成了硫磺色。
江岸上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中间是一道血红的大轿子,上面坐着一尊高大石像,面容慈悲、面色庄严。
抬着石像轿子的人也跟着庄严肃穆,石像前头却是截然不同的火热。
在人群中央,渔民们有的舞龙舞狮,有的扛罗伞,彩旗、头牌、推色芯什么都有,来回嘻嘻哈哈的巡游。
爆竹声太响,红纸屑溅的到处都是,连带着供奉在石像前的香炉都晃晃悠悠,让离得近的人身上沾满了香炉灰。
有人见状伸手扶正那香炉上东倒西歪的三根香,转身对着飘色车上的孩童们大笑着吼道:
“嘿,注意着点,袖子挥小点!都飘到神仙老爷脸上了!”
那些小孩扮演各民间故事角色,被固定在装饰华丽的木板上,闻言咯咯直笑,才不听他说话。
“有本事你上来呀?”
“哈哈哈哈哈哈,他才没那个胆子,咱们继续唱,唱到神仙老爷满意!”
“轰——!”
忽然人群里炸开欢呼,那扮演白娘子的女孩儿一个袖子甩过来,不轻不重的甩了那人一下。
木头秋千上的孩童们嘻嘻直笑,身下固定着轴承,悬在丈余高处,随着秋千上下飘动,飘逸灵动极了。
扮哪吒的男娃踩着风火轮晃悠,白蛇娘子甩着水袖掠过众人,薄薄一层白色绸缎看似颤巍巍,却把众人情绪托得比那轿子顶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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