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误了农时没钱交税就只能去找那些地主富户去借,运气不好遇上个丧良心的利滚利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倘若再倒霉遇见个旱年灾年……卖房卖地都未必能填得上窟窿,到了最后甚至要卖妻鬻子卖身为奴、指不定去给人家做佃农甚至奴隶去!
戚长夜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所以阿奶那边不想分家,就算是阿奶想分叔伯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分,渔堂哥也只是单独搬出来住,而非离开戚家独自立户,毕竟只要分立出来就必须要交这二百文钱。”
户费户费,顾名思义是以户为单位,户里只有他一个人要交二百,户里有一百个人也是要交二百。
戚长夜理解点头。
村里的人家不少,由于戚家位置太偏自然成了最后一个,戚长夜便与赵岁岁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待到税官赶过来时已经是三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由于戚长夜在家的缘故,今日并没有紧锁大门,村长在门外唤了一声后便推开大门走了进来。除了村长与戚大伯外还有三个穿着官服的面孔,好巧不巧地正好戚长夜认识的那两个衙役,一个姓周一个姓陈,也就是戚长夜第一次进镇卖锅时遇到的那个和雁过拔毛村人厌恶的那个。
另外一人则是上面派下来的专门监督收税的官员。
当然,收税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仅仅指派这三个人来,只不过是余下的官员和押送衙役并没有上门罢了,衙役们倒没有戚长夜想象中的蛮横无理,或许是他个子高大面容凌厉瞧着不太好像普通人家那样好招惹,也可能是挨家挨户地收了一大天的税累的头昏脑涨没心情找借口耀武扬威,总之几人非常公事公办地核算了银钱。
值得一提的是,在算赵岁岁的税钱时拿着户籍的税官特意翻开名册看了一会儿,还是戚长夜主动将那张盖着官府章印的卖身契给拿了出来供他查看,税官见多了想方设法偷税漏税的,像这样主动往上交的实在是少见,不由得又多看了戚长夜几眼。
他太累了,刚进屋时也没怎么仔细查看周围环境,如今打量了戚长夜几眼后免不得在心底赞叹起来,一双眼里都泛着亮光。
“……戚梧是吧?”
院里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戚五的原名。
“回大人,是我。”他只是个山野村夫粗莽汉子,这样回答也不会引来税官怀疑。
税官捏着卖身契的一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我身边缺个随行的衙役,有没有兴趣跟着我?”
“?”
“!”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无论是村长还是戚大伯,甚至连赵岁岁和桐哥儿都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两个衙役彼此对视了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长夜也有些惊讶,但这点事和高额赋税给他的震撼相比还算不得什么,与场中的其他人比,他反倒成了这些人中最淡然的那个。
——遇见事能沉得住气,好啊。
税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显然对他更加满意了。
戚长夜疑惑地看向了他:“承蒙大人厚爱,但……大人何出此言?”
税官笑笑:“本官看你顺眼,如何?”
戚长夜心中已然明白,这人想必并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税官。
当然不可能只有顺眼二字,但他确实觉得这叫戚梧的汉子合自己眼缘。一方面他相貌优异英武不凡,站如松柏坚韧笔直,另一方面也是对方身高腿长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
且他刚刚看了眼院子,方方面面都被规整起来合理利用,他进来时这汉子正在院里劈砍着柴火,手脚麻利干活认真,一截木头对半劈开分成四块,每一块的长度大小都差不太多,一看就是个细致的人。
税官刚刚调任过来,不过是借着收税的名义在这附近走上几圈了解民情罢了,这地方本就偏远落魄贫瘠不已,别说是寻常的农家汉子了,就算是官府里的衙役也没几个有这样的姿势体态的。
这里的很多衙役都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有的衙役甚至大腹便便满嘴污言秽语,胳膊上的赘肉比年猪还多,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塌腰驼背整日就知道披着身官皮在大街上对普通百姓耀武扬威,遇到事儿就左推右躲一问三不知,税官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偏远山脚竟然会住着这样的汉子。
他还不知道戚五以一敌多单挑杨东村的“战绩”呢,就已经想将他给收入麾下了。
当然了,戚长夜也确实是生的好看,他为官多年自诩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无数人,戚家这汉子仍旧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第79章
院中无人胆敢出声, 戚长夜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卑不亢地对他施了一礼:“感念大人看重, 不过小民不想离开家里, 只想同家人一起守着这座青山过些平淡日子。”
村长与两个衙役的眼睛瞪的更加大了,不敢相信竟然真的会有人拒绝这天大的好事,在这些常年在地里刨食的村人眼中能搭上官府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村长甚至想掀开戚五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税官长长叹了一声,又盯着戚长夜的脸看了一会儿。
他说这话时表情平静语气沉稳,没有丝毫不舍和犹豫,一眼就能瞧出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不是明明想去却又口是心非故作拒绝以此来抬高自己的狂妄自负……税官不由得又叹了一声。
宠辱不惊的, 真好,税官顿时更想要他了。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会更加重视自己得不来的东西, 物是如此,人亦相同。
衙役这活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护卫巡逻抓些盗匪维持治安, 再时不时地给官老爷们跑个腿送个信等,是个汉子便能接管下来。用戚长夜的话讲他们也不是正式的官府“员工”,更像是官府自己雇佣的小厮,并不需要朝廷任命, 当地官员随时可以自行任免。
说白了, 能不能去就是大人们一句话的事情。
情绪内敛做事细致波澜不惊身手不凡,别说只是做个衙役了,要是人再聪明一些税官都想收他做贴身侍卫带回府里了。奉安府距皇都路途迢远,这一趟颠簸了一个多月,路上又遇见了几波山匪, 他从皇都带来的护卫长随都伤了好几个。
身手不凡是他从院里那张石桌子上看出来的,桌上摆了张做工精致的木弓,所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文武官员势必要都了解上一些,这弓的重量一看就不轻,瞧着不像是能被轻易拉动的样子,再联想到周边那座巍峨的大山,由此便能推出这汉子身手定然不错。
再怎么说都是做了这么多年官员的人,仅从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中就能看出不少事了。
但人不愿意,他也不能用计强逼,就算可以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衙役护卫大费周折。
初来乍到的,还是谨慎为好。
税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点了戚长夜递过来的赋税数目,继而在名册后方戚五的户籍后面画了一笔,至此杨溪村的赋税也终于全部收完。
村中的空地上堆放了大量从村民家里缴上来的赋税粮食,这些最好还是尽快送到县衙里边清点归档押送至府衙免得夜长梦多,税官没在戚长夜的院里再多耽搁,冲着衙役招呼了一声,几人就要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看向戚长夜的方向:“本官的话随时算数,有朝一日你若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去奉安府衙寻我。”
戚长夜微微有些惊讶。
……府衙?
不过他依旧没有后悔,只是认真点了点头:“谢大人赏识,小民记下了。”
一行人浩荡出了院子,戚大伯则留了下来,待到再见不到门外的身影戚大伯才猛地回过神来。桐哥儿已经被这幅场面给吓傻了,赵岁岁倒是还勉勉强强地保留着几分神智,嘴唇反复开合了半天,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头:“别多想,我是真不想去。”
虽说官府二字的确引人瞩目被百姓畏惧,不过里面的弯弯绕绕自然也不会太少,在那种地方生存总是要硬着头皮做些昧良心的事情多些无意义的社交,戚长夜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那种地方。
上一篇:神父
下一篇:路人,但怀了邪神子嗣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