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的税就是姜大人亲自过去收的,当时他便见着了这张身契,上面也确实印了官府的章印,姜大人对此也有些印象。毕竟只见着拖拖拉拉拖延更籍想多逃一年税钱的,这样主动配合官府征税的实在是少,尤其是在这种村落里面。
倘若戚五不主动更籍,到时候便是衙役去赵家征收赵岁岁的税钱,届时赵家肯定不同意,衙差需得回到镇里禀报上级调阅户贴,同时再派出一对人马去戚家那边核实真相,总之来回几趟少说也得耽搁上一天的时间。
一户两户的勉强能忍,要是多了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征税的大事,这种时候官府里面本来就人手紧张,还要抽出一部分人来看运和押送粮食,哪儿有这多余的人去调查这些破事儿啊?这不是平白无故增添麻烦吗!
要是天下百姓都能有戚五这汉子的觉悟和态度,官府能少去多少鸡毛蒜皮的逻烂琐事!
姜大人心里想着事情,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听戚长夜继续说道:“小民以为拿了卖身契改了户籍便意味着与原有家庭彻底划分关系,此后应一切以主家为上,偏偏昨日赵哥儿的娘亲却找上了门来,哄骗我家哥儿盗窃主家财物予她消遣生活,哄骗不成又以孝道以生养恩情威胁!若非我弟弟恰好在家只怕赵哥儿要被她当场逼死在了门前。
小民今日便是想请大人来主持个公道,卖过身的奴仆究竟当归属于何方?倘若父母以生死相逼,究竟应以爹娘为重还是以主家为天?”
姜大人放下手里的几张薄纸,垂下眼睛盯着他看。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不会是傻子,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戚家这汉子是想借着他的口来彻底断了赵家哥儿与家里的联系。
当今社会极重孝道,一句“不孝”能被戳上几十年的脊梁骨去,是以魏桂香轻易也不敢同赵老太太顶嘴翻脸,就算私下实在是忍不住了起码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出一副乖巧贤惠的儿媳模样呢。
戚长夜仍在堂下继续:“昨日明明是我弟弟放狗将人赶走,那魏桂香却在回程路上痛骂了赵哥儿一路,此事亦有村民能作证,我家哥儿虽为奴籍也是个良善性子,平白无故被扣上这一通骂名,这岂不是把他将死路上逼吗?”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用魔法来对轰魔法,这朝代的确重视孝道,但在封建社会的掌权者眼中奴仆的忠心更不容忽视,两者虽都与他们息息相关,可真要说来还是后者更重要上一些,所谓孝道不过是他们用来压迫子孙巩固权威的好用工具罢了。戚长夜还有着周晓蝶为爱盗窃主家的事情没提,他若是想,大可以将这顶大帽子往魏桂香的脑门上扣去,到时候连周晓蝶的名声都要毁干净了。
但这件事同样会牵扯到周晓蝶曾在的那个周家,当年周家选择放周晓蝶身契息事宁人,想来也是不想被外人知晓的,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戚长夜也不太想给自己招来周家这么一个敌人。
姜大人朝侧看了一眼:“将她们带上。”
衙役当即领命,几个人转身便小跑了下去,没过多久魏桂香和赵小宝就被带了上来。
赵阿苗和赵阿福兄弟也过来了,但这事情在明面上与他们无关,自然没法站在堂下,只能在一边捏紧拳头心里着急。
魏桂香一被带上来就跪地大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叠声喊了一串冤枉,赵小宝也在她身边扯着脖子大喊,本应肃静庄严的大堂霎时被扰成了新街巷口的闹市口,姜大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都是些村中小民乡野百姓,一听说要见官腿先软了一半,有几个能像戚五这样心平气和有条有理地将事情一一叙述出来的啊?
查找证据反复调查固然会消耗不少时间,可更多的时间却还是浪费在了与这些人的无效沟通上。
姜大人心中这样想着,内心却还是有些感慨——要是天下百姓都能如戚五这般有什么便说什么、冷静下来阐述事情该有多好啊!
姜大人重重拍了下醒木,魏桂香被吓了一跳,哭声也终于止了下来,姜大人抬眸直看向她,沉声道:“魏桂香,他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魏桂香险些又要哭,但她不敢。
姜大人周身气魄着实慑人,官袍加身威严直视,左右两边又分别立了两排衙役,别说是一个魏桂香了,侧对着他的赵阿苗都被吓的一抖。
倒不是姜大人刻意用威压震慑魏桂香,他确实偏心戚长夜一些,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小地方为难一双妇人孩童,是戚长夜自己不怕他身上的气势,不卑不亢语气平稳,仿佛根本没受到一点外界影响。
姜大人实在是太喜欢他了。
姜大人又开始叹起气来。
不对比还没这么明显,如今大家同处一室,看看戚长夜的站姿,再看看左右两侧那些衙役的……肉眼都能看出不同。
衙役们还是有统一的袍子在外面撑着呢。
“回、回大人的话,民妇……民妇……”,
魏桂香脸色犹豫极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民妇没有!民妇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孩子……”。
“民妇的侄哥儿过些日子就要成亲,民妇心里难受,这才想着借机看看自己的哥儿,许是、许是民妇让他给弟弟备份贺礼的话被误会了,民妇哪儿能让他去盗拿戚家的银钱啊!”
“是这孩子六亲不认污蔑我啊!大人替我做主啊!哪儿有子女上官府衙门去状告亲娘的啊?”
戚长夜打断了他:“别污蔑他,状告你的人是我。”
“所以你确实是来了我家让赵哥儿准备东西了。”戚长夜道。
魏桂香不知道他此话何意,犹疑着点头。
桐哥儿却在一旁叫道:“可我岁哥哥明明说了自己不去,你却偏偏要他备下,还说什么不去就是不爱护小辈不听爹娘的话,说什么、说我岁哥哥是……”,魏桂香当日满口污言秽语,桐哥儿实在是说不出来。
最后桐哥儿只眨了眨眼睛:“你说你是想我岁哥哥才会去看他,又为何会用那样的言语去骂他?”
魏桂香转着眼珠:“我是出言骂他了,那是他先放狗咬我!大人您看啊,民妇手上现在还有被狗咬出来的印子呢!”
桐哥儿气鼓鼓地往前走了一步:“你这个坏人!别胡说八道!明明是我放的大毛它们!”
姜大人不语,只垂眼看着,戚长夜将桐哥儿往身后扯了一步,
“赵哥儿现在已经卖身给我,他的大小事情理应由我做主,你又为何不来找我,而是特意打听了人确定了我不在家后才找上了门来?”戚长夜问她。
“我家哥儿四五岁时就站在凳子上在灶台前忙活一家的饭菜,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伺候了你们一大家子十几年的时间,在整个杨东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孝顺听话,这点大人尽可以随便找个村民查证,又怎么会做出放狗咬人的事情?”
“至于这最后一点……”,戚长夜轻轻勾了勾唇,“魏桂香,你确定是赵哥儿先对你不敬,而后你才出言骂人的吗?”
魏桂香心里一突,想了又想还是点了点头。
戚长夜便转过身来:“大人,小民这儿还有证人。”
魏桂香瞪大眼睛。
姜大人朝后摆了摆手,登时便乌乌泱泱地上来了好几个人,魏桂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她有些熟悉,昨日似是刚好朝她问过道路。
小徐娘子也是第一次进入官府,声音里面还有些颤抖:“大、大人……民妇一家就住在村尾,是进入戚家的必经之路。戚家离村子有着不短的距离,外村人第一次过来很难找到……通常都会向我们问路。”
姜大人亲自去过戚家,自然清楚他家有多偏僻,点头继续:“然后呢?”
小徐娘子稍稍松了口气:“昨日民妇去给赶鸭的夫君送饭,回来时刚好碰上这位妇人带着孩子问路,打听的正是戚家的方向,还特意同我再三确定戚五是不是真不在家。”
“民妇没听过戚家有着这门亲戚,就、就跟着她赶了过去,恰恰好好目睹了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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