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大片赤红云霞,戚长夜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将最后几株荒草割完,几个时辰前还茂密杂乱的荒草地此刻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也不能说是光秃秃,有的地方还留了些约有一掌半掌高的草茬,这是戚长夜刚开始时不甚熟练造成的结果。
他将手上的活做完,转身又去忙赵岁岁那边,一手接过赵岁岁手里的草捆,手臂一抬草捆就被他稳稳当当地堆在车上。他割草时赵岁岁已经往回送过几趟,现下剩的也不是很多,戚长夜将最后一捆也在车上放好,手上用力将板车推起,在火烧云的映衬下往前方走——“走,回去吃饭。”
赵岁岁和戚桐都点头。
锅里的粥仍温热着,几人在院里的石桌上吃了顿简易的晚餐,对戚长夜来说只是顿再普通不过的菜粥,于赵岁岁和戚桐而言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味。
闷在锅里的菜粥仍滚着热气,一口咽下直接暖到了心底,两个哥儿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满足与幸福的表情。一粒粒米被熬得软烂粘稠,与赵家或戚家那种稀薄的汤水截然不同,满满登登的米粒卧在碗底,只在最上面浮着几口乳白色的一抿就能喝干的米汤。
若不是戚长夜专门叮嘱不要在吃食上亏待了自己,赵岁岁是绝对舍不得放这么多的米熬煮这么长时间的,毕竟日子过得艰难,煮稀一些能多吃上一两日,省的柴火也能多烧上好几天。
赵岁岁当时还想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可当浓稠的米粥咽下腹中的那个瞬间……他只觉得人世间再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
——如果他没吃到糊味的话。
虽然赵岁岁抢救的及时但到底还是留了些糊味,赵岁岁不免有些愧疚,心疼自己浪费了这么好的粮食,戚长夜余光瞥见了他的表情,就当舌尖没品尝到那股焦糊的味道,而是出声转移了话题,“门外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了,起码不用担心有心怀不轨的人或凶兽猛兽躲藏在里面,你们若要出门尽管随意,出门的话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赵岁岁心头一动。
——他是为了自己和桐哥儿的安全才这样紧促地割了那些杂草吗?
也是,赵岁岁自幼在村里长大,也不是没听过玉米地里或者草木茂盛的地方藏人的事情。
村霸自己肯定是不怕这些的,若不是那日他在镇上喝了太多的酒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直,癞子和孙二又怎么可能偷袭的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着他修理门口的荒草,今日却连休息都不肯紧着忙活……为的什么还用说吗?
赵岁岁垂下眸子,不经意间瞥见戚长夜掌心一片红肿,打架揍人他是行家,下地割草却是人生中的头一回,手上被磨出几道红肿实在再正常不过。
哪个农家子不得经历过这一遭啊?先是红肿再是水泡,直到最后磨出老茧,一层叠着一层摸着厚重又坚硬,是经年累月的繁重农活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赵岁岁自己也是满手茧子,本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看着若无其事捧碗喝粥的男人……他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他不知道应说些什么,只知道心口处酸酸涩涩的。
“这几日我打听一下,寻几只小狗过来养着,平日用来看家护院,你们出门也带在身边。”
“戚桐以后就回自己的房间睡,你……你今晚搬来我屋,以后我住爹娘那屋。”戚长夜又道。
赵岁岁大脑一片空白。
最初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了那句“搬来我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朵顿时红了大片,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摆起了手,“不用不用,我睡柴房就行。”
戚长夜看向他,“柴房阴暗狭小,根本不是能睡的地方。”
戚家长辈是在屋里走的,戚长夜倒不在乎这些,但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些避讳和敬畏,现代人都尚且如此呢更何况是封建朝代下的农家哥儿,赵岁岁的胆子又这么小,没必要让他因为这种事情受一番惊吓。
且那毕竟是原主父母的房间,虽然已经被戚五来来回回翻了五六遍吧但仍留着些戚家父母生前曾用过的东西,让赵岁岁住进来确实不太合适。
还不如他们将房间调换一下来的方便。
但看赵岁岁的反应……戚长夜也不傻,心思一转便猜到了赵岁岁在想些什么,翻来覆去无非还是那几件事,虽然相识不过一日但他也能看出赵岁岁不是那种死钻牛角尖的人,戚长夜也不劝,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赵岁岁定然能转过这道弯儿来。
至于戚桐,虽然现在他是这个家庭的家长,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开口让人让出自己的东西,那本就是原主父母给戚桐的房间,戚桐是那个房间的真正主人,昨天没经过戚桐允许让赵岁岁睡上一晚已经是无奈之举了,戚长夜不想也不能随意剥夺掉每个家庭成员应有的权力。
他也可以和戚桐商量着来,但以戚桐对他的畏惧程度,恐怕所有的“商量”都会变成“要求”。
所以他干脆不提此事,直接同赵岁岁提换房间的事情。
戚长夜在心里想着,却听见戚桐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哥、哥哥……”。
戚长夜转过头,“怎么了吗?”
戚桐伸出小手抓住赵岁岁的袖子,语气怯生生地,“我、我想和岁哥哥住一间屋子。”
第14章
戚长夜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怕戚桐会被自己的言论影响作出违背本心的决定,所以才没开口提过。
他没答话,戚桐咬牙,鼓起勇气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戚长夜看着他,声音极轻,“为什么想和岁哥哥住一起?”
戚桐低垂着脑袋闷闷不语,过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了几个字。
“我……我怕……”。
小家伙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戚长夜沉默了。
戚五的母亲是最先离世的,自她走后原主的父亲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年轻时拼了命地干活赚钱亏了底子,伴侣离世情绪起伏又大病了一场,苟延残喘地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年的时间,最后终于咽下了气也追随着亡妻去了。
戚父去时原主不在,家里只有戚桐这个半大的哥儿,戚桐那时才多大点儿啊,连生死的含义都全然不知呢,饿的狠了哭着进了爹娘的房间,趔趔趄趄地爬到榻上,一眼就见到了已经……
村里本就藏不住事儿,芝麻蒜皮般的事情都能聊上三天三夜,戚家的事情如飓风般传遍了十里八乡的每个角落,连从不关心这些的赵岁岁当时都听人提了几耳朵。
那时候的戚五还只是有些混,经过此事性情大变,如疯狗如厉鬼般日日夜夜地在村里游荡。一旦有人提及此事,无论提的人是什么态度,是批评是惋惜是心疼是可怜,总之只要被他听到二话不说就会冲上去狠狠砸上几个拳头。
甚至有人聊的是村中的戚家大院,他只听了个“戚”字就也打了上去,男女老少叔伯长辈,无论身份谁提打谁,他管得了面上管不了私下,一袭恶名也是在那之后同山脚戚家的事情一起传遍了十里八乡。
有的人在经历了家中变故后会反思变好,有的人则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戚五恰恰就是后者,自那以后彻底堕落,山脚戚家的院子极少回了,酗酒赌瘾也是在那之后一步步沾惹上的。
赵岁岁眼窝浅,想起这些心里酸涩,侧身将戚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拍着戚桐的后背。
明明是个四五岁的哥儿,窝在他怀里却轻飘飘地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赵岁岁越想心里越难受,感受着戚桐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眼泪终于抑制不住连成串般砸了下来。
也是奇怪,挨打挨饿的时候无论多疼他都能咬牙忍住,旁人对他好或旁人过的不好……这种事情反而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他的情绪。
戚桐的身子瑟缩了下,没过多久,也将头窝进他的肩里呜呜哭了起来。
戚长夜叹了一声。
他实在是很难对戚五生出什么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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