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序紧急上报了职业暴露情况,医院临时调来其他医生替班,他则赶往距离最近的医院做抗体检查。
抽血检查结果其实还算乐观,他的乙肝抗体很高,感染几率微乎其微,三到六个月内视情况复查即可。出于职业常识,他大可以把心安在肚子里。
姜然序姑且这样说服自己,又塞了降噪耳机,从医院回家时还勉强保持着镇静。然而拧开水流那刻,他就知道一切努力都白费。
第十八次?还是第十九次清洗双手?他明明下决心洗到第二十次就停下,可他走神了,所以又要重复几遍。
水流冲刷掉了伤口结成的脆弱血痂,手背已然撕裂开更宽的裂口,皮肉外翻着。而污血已挤压排空,一片皮肤都呈现出诡异的苍白色。
姜然序仍不能停下。
在他的思维里,随时能形成一套关于污染物的接触链。污染物接触到手,手接触到衣物,衣物接触到沙发,沙发接触到……最终弥漫至整个屋子。
假如污染物已进入他的身体,事情就更为可怖了。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病菌从伤口的毛细血管进入大动脉,流淌过手臂、肩膀、心脏……最终悄然渗透进肝脏里。
他甚至隐隐能感到上腹中间的绞痛,从肝脏的位置弥漫开来。
关于污染物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生了根,好像一种恐怖的脑部寄生虫,令他失去其他意志,只能机械重复着同一个清洗动作。
姜然序转而开始冲澡。热水器烧完了,他又继续冲冷水。冻得麻木了,生存本能总算战胜强迫念头,他暂且拧上了花洒。
即便家里有暖气,冬天冲冷水也不是个明智的举止。姜然序当晚就开始发烧,睡前还是比较温和的37摄氏度出头,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他就当发烧是身体在高温消毒,甚至病菌死亡的场景让他心里感觉舒适很多。
然而他继续采用了酒精消毒法——指睡前服用半杯威士忌,就导致事态变得不可控起来。
姜然序梦见自己被禁锢在悬崖,盘旋的鹰在啄食他的肝脏,肝脏无限生长,疼痛也漫无止境。他在上腹的绞痛清醒过来,先摸黑吐过一遭,天旋地转中,好在只吐出些浑浊的酒水。比起担忧肮脏,他更应该担忧自己灼烧的体温。
昨天义诊时确实有好几个幼崽在咔咔咳嗽,他恐怕感染的不是乙肝,而是流感。
霉运才刚刚开头。姜然序前脚跟院里请完病假,后脚就收到他导师的消息。
[医者仁心。谭]爱徒,听说你得流感了,今天感觉如何?青年医生除开努力工作,还要注意身体。你的师。(玫瑰)
[R Jiang]谢谢谭主任,我感觉好多了。
[医者仁心。谭]那就好。你平常忙着提高临床技能,这几天休息时间,也可以精进一下自己的理论水平。春节前有个儿童早矫的讲座邀请我去,正好对你的专业方向,写稿机会就交给你了,到时你和我一起去。你的师。(玫瑰)
姜然序感觉头更痛了。
[R Jiang]好的收到。
[医者仁心。谭]速度。你的师。(玫瑰)
毕业后继续跟着导师混饭吃,就得隔三岔五地梦回博士生涯。姜然序的病假比工作日还忙活,连续几天都在台灯下熬着,感觉眼眶周边的涨痛和太阳穴连成了一片,仿佛双眼要随脑仁一同爆炸。
最终勉强给他导交了个初稿。
眼见他导还要继续使唤他直到改完V7版本,姜然序估摸着酒精已挥发完了,于是毅然吞服两颗退烧药,以出诊为借口推掉了改稿工作。
复工当天,姜然序依然感觉很难受,甚至比他刚感染那天更难受。头疼未消,走路都轻飘飘的,仿佛踩的不是柏油路面,而是棉花。
他在门诊的停车坪里撞见一辆紫色玛莎拉蒂,更是两眼一黑。
紫色玛莎拉蒂是他客户闫存蕊的专属爱骑。闫存蕊四十来岁,倒腾文物生意,据说身价过亿,祖上还能和八旗贵族沾上关系。但她婚恋算不上圆满,离异,自己带一上小学的孩子。
她孩子颌面发育很糟糕,下牙包上牙,俗称地包天,看起来像个芒果形状的小地精。在姜然序手里做了半年矫正,勉强恢复半分人形。
姜然序刚走到门诊前台,果然迎面糊来一股粉饼的气味:
“姜医生~好久没见到你了呢,要约你的号真的好难哦。”
姜然序忍住了想逃窜的冲动,四下寻找对方的好大儿,“姐,今天没带宝贝过来看牙?”
“干嘛非带他来。死孩子,我每次带他来你的医院,都得求他一整天。”
“那今天是?听说你最近忙着捣鼓一批宋代的汝窑青瓷,不会闲到来跟我叙旧吧。”
“今天带了新宝贝过来。”闫存蕊咯咯乱笑,朝里屋招手,“小孟,快来啊,你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姜医生吗?”
姜然序头脑实在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梦”到底是谁。直到孟惟深挤占进他的视线,他的耳膜旁才擦过尖锐的鸣叫,类似水壶烧开后的警报。
原来是这个小孟啊。
姜然序对闫存蕊假笑:“你的新男朋友?”
闫存蕊示意要咔咔撕他的嘴,“还没到那一步啦。小孟是我闺闺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以前还是她的下属,她说人很靠谱的。怎样,帅吧?”
姜然序点头,但刚晃动就头疼得越发厉害,他被迫停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旁人围观,孟惟深表现得格外拘谨:“姜医生,我上次说要好好感谢你,所以我给你带了礼物。”
闫存蕊继续张罗:“小孟,别害羞了呀,快把你准备好的东西给姜医生。我现在就叫人给你们拍个合照。”
孟惟深仍然有点儿局促,上前半步,两只胳膊一晃,手中的卷轴就抖落开来。只见一面金灿灿的锦旗,中间位置印着一颗闪亮的金牙,横批四个大字:
智齿克星!
姜然序还没做出反应,孟惟深又往他怀里塞了朵蓝黑色水笔拼的花束,水笔足足几十只,够他用到后年过年。
前台立即端来相机:“你俩站近一点,再近一点。三二一笑!再笑!”
孟惟深很配合地往他身上蹭,肩膀碰到了他的肩膀。
闫存蕊又喝多了似的咯咯乐,姜然序却属实笑不出来。但也许他的假笑功底已在工作中锻炼得炉火纯青,成片效果相当温馨。
照片里,孟惟深甚至往他的方向侧了侧头,两人完全可以冒充情侣。
料想这张照片一定会挂到门诊宣传墙上去,混进其他普通的医患合影里,姜然序看到照片也烦。
他觉得孟惟深这个人太烦了,明明对他没想法,却偏要给他塞一个超大号好人卡。在旁人眼里,他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被迫高兴比痛快发火要难受多了,而他人生的大多数时候都在被迫高兴。
最烦人的是,孟惟深还不是故意烦他,就是真心对他表达感谢。所以他有再多扭曲的想法都纯属自娱自乐,找不到理由怪罪对方。
不幸中的万幸,闫存蕊临时来了桩瓷器生意,先走一步,姜然序不需要继续保持假笑。
姜然序头痛得要死,仿佛太阳穴里卡了架通电的钻头,让他只想回诊室休息。可孟惟深没去送闫存蕊,亦步亦趋地跟他过来了。
“你找我还有事吗?”
姜然序难得表现得不太客气,只拽开办公转椅,没有请对方坐下。
孟惟深却丝毫没察觉他的异常。自己搬来一个凳子,贴在他身旁坐下了,又把肩包拽到身前,“姜医生,我还有准备别的礼物,刚刚拍照太紧张了,就忘了拿出来。”
孟惟深从肩包里掏出一只洁白的纸盒,中间刻着iWatch的镂空凹印。
姜然序继续假笑:“我太感动了,谢谢你。不过我们不能收贵重礼物,而且今天我们谭主任还在院里,他看到了肯定要找我谈话。你自己拿回去吧。”
“没关系,这怎么能算贵重礼物。”
孟惟深擅自开始拆封,先拆出一只钛合金表盘,又拆出一条米兰尼斯表带。他将两者串连在一起,搭在了姜然序的左手手腕,衡量尺寸都算合适,于是将表带的搭扣安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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