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的那场死亡仍压抑在他心头,孟惟深没什么胃口,草草扒拉干净碗里的米饭,就当凑合一餐。晚餐结束,孟立蓉照例来收拾沾满油渍的碗筷,堆砌起高高一堵墙。孟惟深犹豫片刻,还是跟随母亲走去厨房,帮对方一起刷碗。
母子俩各分得一个水池,背对而立。谁也没主动求和,厨房里只听得见哗哗的流水声,叮当的陶瓷和不锈钢撞击响。
哗啦声刺破屋内的宁静,一只陶瓷盘子滚落在水泥地上。母亲随之惊叫起来,忽而从身后抱住了他。手套沾着的泡沫水渗入他的T恤,在他的肋骨间留下黏糊糊的潮湿意。
孟惟深浑身僵住,只听母亲在身后道:“我想起兰兰了,她以前也总是想帮我洗碗……她才那么一点大,就很懂事了,比你几个姨妈小舅都懂事。”
“兰兰是谁?”
“我的小妹。孟立兰。”对方断断续续地啜泣着,“她走的时候还没有今天的孩子大呢,应该九岁?还是八岁?我们一块去池塘边赶鸭子,我几分钟没盯着她,她就……我也不会游泳,我跑去跟大人求救,还是太晚了,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沉下去了。”
关于死亡的悲痛记忆再次痛击他的心脏。孟惟深碰了碰母亲的手臂,当作笨拙的安抚:“妈,出意外不能怪你。让小孩去池塘边赶鸭子也太危险了。姥姥姥爷呢,家里没有别的大人管鸭子吗?”
“当时你姥爷在城里工作,你姥一个人要种地还要看一大堆孩子,压根忙不过来。别跟你姥提这个,她一直恨着你姥爷呢,觉得你姥爷不管孩子,四妹才会走掉。”
“她……兰兰埋在哪里了?我从没听你们说起过,也没见你们去扫墓。”
“我们找不见她的坟了。”母亲失魂落魄地摇头,“当时我们把她埋在耕地里了,没有立碑,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后来大家都进城上学工作,几十年没回过乡下。去年我和你姨想找她,但怎么都找不见她了。”
这缕早逝的幽灵,几位至亲之人都不愿意提起关于她的回忆,她也没留下任何遗照或者墓碑。她在人间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抹去。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消亡才是。
孟惟深充当安静的倾听者。待对方渐渐停下啜泣,他再度建议:“妈,把她的名字刻在姥爷的墓碑上吧。以后你们去看姥爷,就是去看她了。”
孟立蓉愣愣盯着他的脸,“你好像变成熟了,是因为结婚了吗?”
“我都二十八了。只有你会觉得我拿不定主意,什么都得听你的安排。”
“我可没这么说。”对方扭捏起来,“其实你比我冷静,也比我聪明。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
假期结束,老孟家还没敲定墓碑要刻什么内容。
听闻墓碑要添上四妹的名字,姥姥也提出要求:她不想和老头埋在一起,也不想埋在荒凉的村庄。她自己掏钱买墓地,要和几个老同学当邻居,她们早就一起挑好了城区的公墓。
这一出把几个孩子吓得不轻,估计还得再开几次家庭会议,才能拍板定论。
一行人去给老爷子上坟。一望无际的田野中,生出一个孤零零的土包,与过往的风声为伴。儿女们摆上半只烧鸡,几只绿豆糕,又开一瓶白酒,洒在松散的泥土里。水渍淡去,人也散去。
孟惟深没有时间回家歇脚,他要和姜然序赶高铁回京。
临行前,孟立蓉送他到车站,悄悄塞给他一只红包,让他转交给姜然序。
“你非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定居,我和你姥平时顾不上你,也不要你操心。你自己好好的。”
孟惟深愣愣道:“你同意我和男人结婚了?”
“你自己做的决定,你应该也早就考虑好了后果。我没什么可说的。”母亲面色尤为平静,“别管别人议论些什么,你们把日子过好。”
红包的份量尤为郑重。孟惟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原以为母亲会对他和同性结婚表示激烈反对,求他只要别跟男的在一起,干什么都行。可对方竟然接受了,还要他和姜然序好好过下去。
孟惟深有几分迷茫,他不知该如何处理和姜然序的关系了。他们做戏做得太过逼真,事态发展远远偏离他最初的计划,对方在无形中已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他认真思考过姜然序在池塘边的回答。不错,他大概率爱上男人了,他想和对方认真谈一次恋爱。但是结婚……结婚比恋爱复杂多了,也沉重多了,他要怎么维系一场真实的婚姻呢?他不知道。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婴孩啼哭声实在惹人烦躁,孟惟深把姜然序拉去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遵照母亲的指示,将新婚红包交给对方。
“这是我妈给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接受我和男人结婚了。”
“其实你妈妈很爱你,也很在乎你。她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表达爱。”
“我知道,但就这样吧。我离她远点对大家都好。”
孟惟深很清楚妈妈爱他,正是因为爱,他才有底气闹出如此严重的乌龙。可惜高浓度的爱往往也意味着控制、中伤、失望、歇斯底里,他们需要距离来稀释爱。
田野在列车的窗格中飞速倒退,他第无数次逃离故乡。他犹疑着,和姜然序提议:“既然已经搞定我妈,我们也不需要继续演下去。我们可以离婚了。”
他没敢看姜然序的神情。只听对方在列车的呼啸中轻笑了声,哼道:“我以为我们已经培养出真感情了,原来你利用完就想扔掉我。真狠心啊。”
“不是,我没有想扔掉你。”孟惟深磕磕巴巴地解释,“你当时想的没错,我喜欢上你了。我想认真跟你在一起,应该要从恋爱开始才对吧?所以你可以跟我谈恋爱吗?认真的。”
他不应该在告白前先提离婚,姜然序好像被他伤得不轻,满目幽怨,揪着他前一句提议不放:
“但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怎么能随便反悔呢?你知不知道离婚会给我造成多大的伤害,我以后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小时候我父母争吵的场景。”
孟惟深心底犯嘀咕。他们明明签过婚前协议,白纸黑字的约定,一年以后姜然序必须配合办理离婚登记。难道姜然序当时没预料到离婚会天天做噩梦吗?
……算了。对方看起来这样可怜,他应该担全部责任。
恍惚中,他与姜然序再次缠绕在一起,搂着对方的脖颈接吻。姜然序倾身下来,抵住他的小腿,他的后背正压在车窗间,列车每驶过一截铁轨,便在尾椎骨激起一次酥麻的震荡。
揣方便面桶的小孩嬉笑着跑过走道,孟惟深如梦初醒般离开姜然序的嘴唇,臂弯仍停在对方的脖颈。
他抚摸着对方淡色的唇畔,低声问:“现在就算你答应跟我正式在一起了吗?你都答应跟我接吻了。”
姜然序嫌他太笨:“这还用问,我都答应跟你结婚了。”
“但,但是结婚比恋爱危险多了。我身边所有已婚人士,都过得很不幸福,原因还各不相同。你见过幸福的模范夫妻吗?”
“没见过。”
孟惟深仿佛夺得一块璞玉的幸运儿,亢奋,又惴惴不安。他渴望雕琢出一块美丽的玉石,又害怕宝物因他的冒失而破碎:“按理来说,我们应该从别人身上吸取失败的教训,永远也别结婚。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结婚呢?”
“你连试都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姜然序的瞳仁漆黑不见底,他稍有不慎,就跌入深处,“至少对我来说,你是你,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试试吧,或许,我是说或许,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第51章 恋爱困难少女
春季以几场雨水作为道别礼,匆匆离去。六月,白昼拖得越发漫长,中年男女们本就因闹离婚睡不着觉,更有闲情骚扰律师了。
李应悬在闹铃声中睁眼,惊觉手机里躺着三十多条未读消息提示,消息发送时间是昨晚凌晨四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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