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关萍思索一番,双眼仰望向教堂高耸的穹顶,“家里好像是养过一只猫。都过去多久了?这种小事他还记得呢。”
女人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孟惟深头皮丝丝发麻。他坚持道:“这不是什么小事,他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关萍总算收回目光,将几缕碎发拢到耳后去。皮肤细腻的人不抗老,岁月在她脖颈间刻下道道痕迹:
“我也想起来了。本来他爸爸没想扔掉猫,是猫把他爸爸的衬衣抓坏了,他爸爸说畜生要打一顿才听话,他非要跟人家顶嘴。我当时劝过他了,让他乖一点儿,不要跟他爸爸作对。他老是不听话。”
孟惟深心脏和胃部拧成一团:“但总不至于把猫杀掉吧。小猫对他很重要,他一直都感觉非常痛苦。”
“痛苦?人世间谁不会经历痛苦呢,想开一些吧。”
经过这些天与关萍的接触,孟惟深怀疑对方的大脑自带某种隔离结界。只要对方出现类似这样神叨的状态,就代表躲进了结界里,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挣扎道:“但是……”
关萍果然听不下去了。对方拎起印有白鸽图案的布兜,同他道别:“你今天还要跟我们一起去做义工对吗?我得先回家做午饭,你在教堂等等我吧。很快,就热一下昨晚的剩饭。”
“等一下,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吗?”孟惟深赶忙追上去,“我不蹭饭,就是,就是想去看看。”
关萍大而空的眼睛,像是美丽的黑洞,缓缓吞噬他的身形。孟惟深面上发烫,匆匆躲闪开目光。
“你真的很关心姜然序,你们关系很好吧?你本来也是个好孩子。”关萍笑着,“我之前都没见过他交什么朋友,你还是第一个呢。可以的,你跟我回家吧。”
第80章 血光之幸
走。
走过教堂门口穿黄色雨衣的女孩。走过北京四中青砖白柱的校门。走过北海公园和白塔寺。走过几处不起眼的名人故居。走过柳枯冰封的什刹海。
跟随前方关萍的步伐,孟惟深往胡同深处走去。他拐过几道巷口,灰蓝色平房悄然占据他的整片视线,人声渐渐离他越来越远。偶尔路过遛八哥的大爷,只和关萍笑着打了声招呼,也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小孟,从这里进来。”
关萍停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朝他招了招手。孟惟深连忙跟过去,却发觉门后并不是对方的家。
他还需穿过一条夹在灰墙中间的走道,狭窄处不过成人肩膀宽。他有几分心神不宁,当鸽哨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差点碰倒一辆靠墙的自行车。几块半脱落的墙皮被他吓唬得连连发颤。
走道尽头连接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内也不过几平米大小,塞满晾衣架、水缸和自行车。
嗯……这里的的确确能叫“四合院”。可惜在建国后就改造成了大杂院,分给国营厂的工人混居,只有靠北边的一处平房是姜然序的“家”。
孟惟深很快摸清了方位——因为姜然序本人就站在家门口,似乎等候他多时了。
电子表在他腕间疯狂震动,提示他心率过快,注意舒缓压力。
孟惟深僵在院门口。只见关萍从包中悠悠掏出钥匙,拧开房门,和姜然序平常道:
“回来了。怎么不进屋?”
姜然序目光穿过关萍瘦削的肩头,与他交错:“我没钥匙。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每次回家也不提前打电话说一声。”关萍嗔怪了句,也转过身来看他,向姜然序介绍,“这是小孟,他说他是你的好朋友。以前没听你说过呢。”
姜然序颇为镇定地点头:“他就是那个开酒吧的朋友。我们平常叫他的英文名,其实他本名姓孟。”
关萍轻轻“噢”了声,空洞的眼神定格在孟惟深身上,也不知究竟包含多少思绪,“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也不带人回家坐坐。不合适吧?你是嫌爸妈让你丢脸呢……”
“朋友而已。”姜然序打断对方,“平常也就在一块儿喝酒。为什么要带回家?”
“可你都带人回你住的地方了,也不嫌脏了。上回遇见了不是?”
姜然序神情沉暗,似乎咬死了牙关,“你想怎样。”
关萍寡淡地笑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向孟惟深勾了勾手,侧身钻进门内。
孟惟深硬着头皮,靠近那处困惑他许久的未知空间:姜然序的“家”。
他刚踩到门槛,无数灰尘与霉菌即刻封堵他的鼻腔,入侵他的肺泡。他剧烈呛咳起来。当视线重归平稳,关萍在他头顶擦亮一盏电灯,他终于见识到屋子的全貌。
一团庞大的混沌,吞没整间屋子。屋主显然囤积癖严重,大量杂物堆积在狭窄空间中,无序交叠着,旧报纸叠在电暖气片上,儿童作业本搁在电视柜里。
孟惟深踏进半步,头顶忽而刮过几声嘶哑的哀嚎,刮得他脊背阵阵发凉。他抬头望去,才发觉这平房竟用磨砂挡板分离出二层空间,里边的境况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哀嚎声不断,似有怪物在牢笼中挣扎。
只稍稍愣神的功夫,他踩到一板黏糊糊的东西,是张沦为昆虫停尸房的黏苍蝇板。
姜然序明明连身上沾几根狗毛都受不了,是如何在这里熬过人生前十来年的?这鬼地方根本称不上“家”,任谁待久了都得出精神问题!
屋内数十年里堆积的痛苦,都随旧物穿越时空,同时交叠在孟惟深身上。而痛苦的亲身经历者竟是他最亲密的伴侣,对方将痛苦粉饰得极为太平,甚至能迷惑他将近一年之久。
孟惟深头脑沉得阵阵晕眩,甚至产生呕吐的念想。
关萍在沙发上扫出一块清净地,又替他打开电视:“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别怪姜然序不想带你回来,他从小就脸皮薄,怕丢脸。”
孟惟深连忙道:“没关系,我就是过来看看。”
“你俩先看电视,一会儿咱出去吃吧。”关萍压低了声音,“但姜然序他爸爸现在病得很重,下不了楼。我得给他热个汤。”
电视在放午间新闻。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战争,灾难,瘟疫。两人不知何时培养出默契,在关萍面前沉默到底,专注研究新闻主播的口型。不像朋友,倒像头次见面的相亲对象。
微波炉叮地转好。关萍从厨房端出一小只瓷碗,徐徐踩上生锈的楼梯。
孟惟深强迫自己振作精神,跟上前去。楼梯光承担两个人的重量也觉费劲,吱呀抱怨着。
可姜然序横在他面前,拦截他的去路。楼梯甚至轻微晃荡起来。
姜然序说:“孟惟深,你在楼下看电视吧,就别上去了。上边的场面不好看。”
在关萍空洞的注视下,孟惟深不知要以何种语气和姜然序说话,只好选择最客套的一种:“没关系。我之前不知道叔叔生病了,我早就应该来探望了。”
“他爸爸模样确实怪吓人的,下巴烂了个大洞。”关萍对他笑了笑,笑意看起来十分奇怪,硬扯出来的,笑得像哭,“他不想让你看到,你就甭上去了。”
孟惟深非不死心。他费劲心思才一步步触碰到真相,眼下就剩最后一道坎,他没有再放弃的道理。
在令人心慌的吱呀声中,孟惟深终于征服台阶,挤入强行格挡出来的二层房间。
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熏得他睁不开眼来。记忆中,类似的腐臭味总是与死亡挂钩,譬如公司通风管道里的死老鼠散发的气味。
孟惟深压抑下愈发剧烈的呕吐欲,定睛看去,二层其实是用木板强行格挡出的小小卧室,里头只放得下一张床垫和一间衣柜。一具枯瘦的身板,薄得失了形状,在棉被底下抖如筛糠。
“姜绍,有客人来看你了。你精神些。”
关萍温温柔柔,掀开棉被的一角。一张活尸般的灰白面庞暴露在几人面前,嘴唇下方果然侵蚀出黑漆漆的烂洞。
关萍舀了勺肉汤,塞进活尸干瘪的唇间。汤水旋即从烂洞中流淌下来。对方什么也喝不着,只痛得连连嘶吼。关萍也不管他,继续往他嘴里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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