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老房越远,村庄便越静。他们推着三蹦子走,只遇见步履蹒跚的老人,和眼神怯生生的留守儿童。想必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大多流向城市,村庄萎缩成一个风干的果核。
生活简单也意味着单调。他们踏过好几里地,甚至快要走出村子,单调的苞米地仍紧紧跟随在他们身旁。油绿色从脚边蔓延到天际,在视野无法抵达的远方,或许也只有苞米地。
孟惟深尝到被绿色禁锢的滋味,由衷生出几分恐慌。
他在初高中年代常常感受到这样的恐慌。他想象自己高考失利,就读家门口的师范大学,和妈妈进入同一所高中教书,一辈子禁锢在离家十公里内的圆圈里,人生一眼望到尽头。是恐慌驱使着他逃离故乡。
孟立蓉交代他要带姜然序好好逛逛,他们总不能一直看苞米地。
孟惟深求助导航软件,卫星地图显示村庄旁有片池塘。他们启动三蹦子,跟随导航出发,视野里映入一汪淡褐色的水,终于打破苞米地的单调。
两人在池塘边观摩大爷们钓鱼。
大爷自备小板凳,静候在水草群中,等待鱼儿上钩。闲极无聊,悠然问道:“小伙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孟惟深和大爷自报家门:“我是赵铁梅和孟志端的外孙。”
大爷挠了挠脑袋上仅剩的几根卷白毛,“孟志端?去年走的那个?”
“是的,我们回来给他扫墓。”
“我和你姥爷是小学同学。他有出息,中学毕业就去城里闯荡了,听说后来还开上火车了,对不对?我就没那个胆量,一辈子就配种地咯。”
孟惟深诚实道:“你们都一样。姥爷虽然全中国到处都去过,但退休以后最大的愿望还是回农村。”
“嗐,只有城里人才觉得村里好呢,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大爷哼哼笑了几声,又拿下巴隔空戳了戳姜然序,“那位呢,你哥还是你城里的朋友?”
“我……”孟惟深想了想,他和大爷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他认为没有撒谎的必要,“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大爷吓一跳,差点把钓竿撞进水里,“好家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别说,你像你姥爷,胆量真大,敢尝试别人都不敢的事情。”
孟惟深很想笑。如果他姥爷还活着,听到这话一定生气。老头一直觉得他内向、孤僻,笨手笨脚,以后肯定没出息。他俩怎么能相像呢?
下午四五点钟,大爷的按键老人机接到一个电话,大爷的女儿叫他回去吃晚饭。
两人替大爷暂时看管钓位。孟惟深望着静静的水面,没有鱼儿接近的迹象。他侧头望向身旁的姜然序,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说要带你感受家庭的温暖,结果净给你添麻烦了。我家亲戚里奇葩比较多。”
“没关系。亲戚不就这样,又好又坏的。你愿意带我回家,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姜然序总对他这样宽容。孟惟深越发羞赧了,他不能继续黏着对方的脸,将目光投向池塘的远处。
已近农村的晚饭时间点,池塘好多钓位都空着。池水幽深,微风刮过水面,只留下细微的波澜。
水面忽而传导来阵阵波纹。只见远处跑来几位穿校服的男孩,补课结束的心情尤为激动,还没卸下松垮的红色校服,已相互推搡入水,大声嬉笑着要比赛憋气时长。
大爷钓上来的两尾鲤鱼随之躁动起来,拥堵于小铁桶的浅水,互相拍打尾巴。
孟惟深的心跳同样躁动,他喃喃道,自言自语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在想你。不在一起的时候很想见面,在一起的时候又想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姜然序没有回话,但孟惟深知道对方听见了。他继续道:
“其实以前也会想你,尤其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就想去你们医院找你。这种感觉是一样的,有点焦虑,又很开心。但不是同一种程度,现在更想了。”
姜然序耐心听他说完,笑了:“这很正常,有什么不知道原因的。”
“那你帮我分析分析原因。”
“只能证明你喜欢上我了。你根本不是直男,早点认清自己的性取向吧。”
孟惟深也吓一跳,像大爷一样,差点把钓竿撞进水里,“是吗?”
姜然序顺势牵住他的手腕,叫他握紧钓竿,“别乱动,鱼上钩了。”
的确,原本静置于水面的浮漂焦躁地浮沉着,鱼竿随之晃动起来。两人收紧鱼竿,往上一抬——
哗啦声中,一抹诡异的红色浮出水面。
鱼竿竟钓上来一件红色校服外套,上边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水草。好像一只腰斩后只剩上半身的水鬼。
两人都是一惊。鱼竿一哆嗦,校服重新逃回水中。
距离他们数米远的位置,男孩们还在比赛憋气。水性不好的已主动服输,游回岸边,观摩剩下两三位强者竞争冠军。
孟惟深朝他们喊:“喂,你们谁的校服掉水里了?”
无人回应。男孩们盯着水面的动静,专注等待冠军的诞生。
又有两位男孩相继认输,悻悻游回岸边。冠军已无争议,剩下最后一位男孩欢呼着蹦出水面,与朋友们汇合。
男孩们背起书包,拎着湿漉漉的校服外套,准备离开池塘,各自回家吃饭。
孟惟深又叫了一遍:“你们不要校服啦!”
总算有细心的男孩意识到不对劲,手指挨个点过上岸的同伴,应该在清点人数。
不对,好像少一个人。
男孩们个个茫然摇头,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跑回岸边,呼叫同伴的名字。心急的已重新卸下校服,穿泳裤游回水中,仍然一无所获。
池塘边并无急救设备,只有一块木牌标识“水深危险,请勿入水”。孟惟深隐隐意识到不好,要出事,而姜然序制止他入水,先拨通了报警电话。
太阳渐渐沉入水中,池塘边的人却越聚越多,公安、急救人员、钓鱼大爷、看热闹的村民,叽叽喳喳地堆砌成人形围墙。
全副武装的水警潜入水中,摸索好一阵子,总算在水底的泥坑里探到一个人头形状的异物。烂泥和水草死死缠绕着那个异物,几名水警共同使劲,终于拔出一整具僵硬的人形躯体。
水警将躯体拖回岸边,医务人员立即实施急救。但为时已晚,那具年轻的躯体已经没有呼吸了。
噩耗很快传遍附近几个村庄。每年五月到十月,类似的噩耗都要传播好几次,越来越多的村民赶过来,以妇女和老人居多,个个面色发紫,谁也不知道噩耗要落在谁家头上。
孟立蓉和她妈妈赵铁梅也赶过来了。孟立蓉拼命拨开人群,要去看淹死的男孩的脸,转头却发现孟惟深还坐在岸边,帮大爷看管钓位,连裤腿都没打湿。
挤在她身后年轻的妇女也看见了男孩的脸,发出一声斩断喉咙般凄惨的啼鸣,昏迷过去。
不知为何,孟立蓉也拧着眉头哭起来。
第50章 认真恋爱吧
在夜晚的池塘边,逝者家属的哭声扎根在潮湿的泥土里,空气中悲痛的咸腥味久久不散。孟立蓉的骂声也被两旁哭声掩过,只有孟惟深一个人听得见。
骂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没点危险意识,他是不是想找死,死了留她一个人在世界上孤苦伶仃。孟惟深沉默着全盘接受,到此为止还算能收场。可她接着要翻旧帐,骂他没良心,明明她独自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他还记恨着她跟许庆东离婚,想用死亡报复她。
“能不能别再提你前夫了。”孟惟深无端烦躁起来,“他之前确实来北京私下找过我,那又怎样呢?”
孟立蓉终于顿住了,揪着他问:“你们说什么了?”
“他早就有新老婆新小孩了。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他根本想不起我们。”孟惟深麻木道,“哪像你。只有你会揪着以前的事反复提,难道你还没放下你前夫吗?”
孟立蓉短促地骂了句“混蛋”,也不知是骂许庆东还是他。扭头就走。见他没跟上来,又气喘吁吁地招呼他:“愣着干嘛,赶紧走吧。回家吃晚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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