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惟深冷静下来,决定吸取过往经验,认真排查臭味源头,先查张三的鞋盒,再找李四的零食柜,后翻王五的垃圾桶……他最终使用排除法得出答案:
是他们头顶的通风系统出问题了。
物业前来紧急维修那天,新领导林哲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上秒用希腊雕塑头像加入群聊,下秒就扔出几个轰轰烈烈的红包。
[Zeus Lin]Hello大家早上好,我是林哲思,后续将任职研发经理职务。因原岗位工作尚未交接完毕,我还要在深圳滞留一段时间,要年后才能来到美丽的首都。期待与各位合作!
随着维修工的动静,天花板的尘埃不断震落在工位区,身旁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和喷嚏。孟惟深忙着拿湿纸巾清理桌面,还没抢上第一个红包,已喜提新领导的连番私信。
[Zeus Lin]Wesley,你目前跟进的积分商城模块,这周开始交接给别人负责,你不要做了。
[Zeus Lin]至于你后续的分工,等我年后回公司,我们当面沟通。
[Zeus Lin]By the way,我看你去年的年假一天都没休,你前任领导怎么安排的?年轻人要学会劳逸结合,你把项目交接完就去休年假吧。
孟惟深用舌尖抵住了虎牙的凹槽,反复研究几遍新领导宙斯哥的私信,直到舌根都开始发酸。
他实在没明白对方什么意图。拉拢他?变相孤立他?还是单纯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给全组优化岗位分工?
当然了,放假是好事。如果他真能申请到十天年休假,再加上公司规定的十天春节假期,他可以本周五就买好回老家的机票,一直休息到明年。
孟惟深刚给宙斯哥回复完“好的收到”,余光里忽而坠落一块碳色的黑影。他没来得及辨认黑影的形状,前桌的倒霉哥们已触电般飞窜而起,惊叫声让他头皮发麻:
“老鼠!死老鼠!”
准确说,坠落的黑影其实是老鼠干尸,在锃亮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发散出熟悉的恶臭味。观其腐烂程度,可能已在通风口的管道里安眠一整个冬天了。
物业还在紧急调派清理工具,工位区已然轰动起来,再无人专心工作。离死老鼠最近的前桌哥已冲去厕所干呕,留下冒烤鸭的香味继续与恶臭纠缠。
孟惟深反倒算冷静,他快速回想一番,想起在排查臭味源头时,发现邝葭办公室有几瓶没带走的消毒水,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孟惟深独自取来消毒水。在同事震悚的目光中,他拧开瓶盖,将液体对准老鼠干尸,上上下下淋透彻了。
鬼使神差的,他这时听见了邝葭的声音:“屁大点事,吵什么呢!都给我滚去工作!”
邝葭失了职务,威望依然还在,谁都得承认她天生富有领导力。她一现身,人群就像浇了消毒水的死老鼠,随恶臭味一同安分下去。
孟惟深擅自动用领导的私人物品,被抓个正着。他还未作出反应,邝葭已定定地看向他:“Wesley,你来我办公室。我有事跟你交代。”
——
在不出诊的日子里,姜然序知道孟惟深来找过自己好几次,但他有意回避着和对方见面。
不是不想,而是他最近状况属实糟糕,所以不能。
万恶之源发生在上周的小学义诊活动。
他导师作为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头(自称老神医),还颇具水灵灵的营销小巧思。义诊当然也不全是爱心公益,还是包装得漂亮的营销方法。
义诊的地点选择就非同一般。也不知他导师从哪搞到的人脉,和海淀区的一所双语国际小学联系上了。
医生们安顿在小城堡似的学生活动中心里。待他们配好器械,生活老师便牵来一水儿穿黑色制服的幼崽们,空气里团满了毛烘烘的小鸡仔味儿。
生活老师拍拍手,幼崽们立即攒成不怎么齐整的长队,仿佛雨后长出来的蘑菇。安静不了半分钟,又要讲话,直到生活老师再次拍手叫停。
姜然序先给幼崽做基础检查,挨个记录龋齿、错颌和畸形情况,问题比较严重的发放到院凭证;倪姐和另两位助手负责准备涂氟材料,发放挤满氟化泡沫的牙齿托具和纸杯,再盯着幼崽们像螃蟹似的往外吐泡。
姜然序已开发出一套比较固定的哄骗小患者流程,对每个幼崽都适用:
“来,张嘴,一直说‘啊’。”
“会有一点凉,不舒服可以举手。”
“很好,你做得很棒,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很快就会结束了。”
“一会去阿姨那边拿泡沫,给牙齿泡个澡,记得不要吞下去噢。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上午的进展很顺利。这所小学的幼崽们普遍都乖,他们没遇到一个打滚的或者吱哇的。
下午还剩下三个班要涂氟。午休时分,几人就留在活动中心里休整,还蹭到了小学食堂的三菜一汤标准餐。
姜然序尝了几颗宫保虾球,认为菜品口感不输外边的正经饭馆。如果倪姐没催他捯饬上午的义诊记录,这会是一次非常舒适的午餐。
姜然序把义诊记录发给倪姐,后续打动家长的工作就交给门诊前台了。
幼崽们已经回宿舍午睡,活动中心保持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热水流淌过暖气片的哗啦声也清晰起来。
姜然序准备稍事休息,忽而听见自动门开合的声响。他循着声响望去,只见走来一名矮墩墩的男人,看起来六十多岁,驼背,破絮的棉衣外套放在国际小学里格格不入,辨别不出身份。
“你是医生?”男人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口音吞字严重,极难听得明白。
姜然序点头。
“免费吗?”
姜然序点头。
“我也免费?”
姜然序迟疑片刻,点头:“可以,您尽量张嘴。”
诚然,这口牙齿很丑,且发散出腐烂的臭味。前牙和尖牙歪斜外突,形状崎岖,分布着龃坏的斑点,如同燧石;靠里的磨牙龃得更为严重,有一两颗腐蚀到只剩漆黑的牙根,器械刚接触到旁边的牙槽,男人便发出含糊的痛音。
“我不要检查了,我就要那个泡沫,免费的那个。我女儿班上的学生都能免费。”男人呜呜地说。
牙烂到这个程度,涂氟当然没什么意义了。姜然序收回口镜,“泡沫发完了,一点多开始发药。您去旁边等一会吧。”
姜然序在外卖软件上买了头孢和洛索洛分片,横竖能给对方的烂牙起到点应急作用。
然而生活老师比外卖先赶到,只来得及向他隔空递来愧疚的眼神,就一把拽住了等待发药的男人:
“爸!我告诉你不要上课的时候来找我了,赶快跟我回去!”
“是你父亲?”姜然序建议道,“他的龃齿很严重,可能烂到牙髓神经了,尽快治疗吧。但我不常做根管,你们去方便的医院挂个号,不一定非要在北大口腔排队,有口腔科的医院就可以。”
生活老师连连点头,着急想要把男人拽走。男人偏偏起身慢吞吞的,离开时还嘀哩咕噜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嚯。父女吗?长得一点不像啊,他女儿看起来还挺文雅的。”倪姐随口调侃一句,这场小闹剧就算结束,几人继续准备下午义诊的器械。
姜然序摘下手套时感到一阵刺痛,才发觉手背不知何时豁了个口子,正往外淌着暗红色的血。
口腔科要接触的锋利器械最多,职业暴露是常有的事。他姑且保持着冷静,冲洗伤口的时间把控还算合理。又拿了棉球和碘伏,给伤口做简易消毒处理。
这时自动门开了,生活老师独自折返回来。罚站似地,定在他们位置旁边,手背一会叠在身前,一会抵在裤缝两侧。
姜然序说:“正好,你把药领回去吧,给你父亲应急用。”
然后对方迟迟没伸手,“医生,要不你们快去医院吧,我出检查费。”
“怎么了?”
对方垂下脑袋,不敢接触他的眼神,“我爸,他早些年的工作环境不太干净。我的意思是,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第7章 智齿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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