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一片光洁的浅绿草席上,面前浮着一枚莹润的玉牌,声音温柔而清晰,用术法传入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
偶尔提出问题,引得众人思考,倘若学生答对,赞许的笑意便在女人眼里晃漾盛起。
时而有一阵清风拂来,谢挚头顶的桃叶便鼓动而起,簌簌作响,在她乌黑的发上落下粉白的残缺花瓣,又被她轻轻抬手捻去。
谢挚的课讲得很好,常作比喻,深入浅出,简单易懂,像故事一般引人入胜,待学生温和而又不失距离,考核也很严格,学生们对她又是喜欢又是敬畏。
谢挚脚下还卧着一条雪白巨犬,正是凶兽饕餮。
它原本想为谢挚作伴,但总是听着听着就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并精准地在谢挚讲课第一刻钟时陷入沉眠,呼呼大睡,将下巴枕在爪子上,头一歪一歪地点。
学生们看得好笑,都忍俊不禁,又怕饕餮听见,便把泥板竖起来挡住脸,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小毛驴也在旁边寻了个地方,卧在阴凉处听谢挚讲课,长耳朵认真地竖起来,尾巴有节奏地一甩一甩,无意识地驱赶蚊虫。
它底子不好,能有今天的修为全凭运气,稀里糊涂地活了几百年,其实于修行上很多关节要领都完全不懂,本来也对修行不甚上心,只是之前在攻城之战里受了一些刺激,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学习。
人参娃娃趴在小毛驴的脑门上,舒展着自己的萝卜缨子,头上戴着谢挚给它编的草环,快活又惬意。
自从之前在矿洞中相处过一回之后,人参娃娃倒是莫名其妙地跟小毛驴成了好朋友,两个家伙整天呆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谐。
谢挚待人参娃娃本来就很好,甚至还有些不自觉的宠溺,再加上之前她与姜垂对战,身受重伤,甚至断了一条手臂,人参娃娃拔过叶子救过她,她又是重情之人,于是便更加纵容人参娃娃了。
她又犯了老毛病,想给人参娃娃起个名字,这次斟酌良久,终于拟定了一个佳名,让人参娃娃跟自己姓,号称谢大白,结果被眼睛婆婆大大地嘲笑了一通,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至于茶树,八骏把它自愿奉献出来,栽种在丹凤城的中心,也即学堂的门口,让茶树重新恢复了生机与碧绿。
每逢清晨,这株茶树便蒸腾出乳白色的仙霞瑞雾,带着股股清凉的茶香,分外沁人心脾,令人精神大振。
学堂的学生们,每日便是嗅着这股甘润的茶香听课学习。
除过白日为北海的孩子授课之外,谢挚还给自己找了别的活干,她夜间不休息,而是废寝忘食地撰写律文法条,以及为学堂编写教材。
不论在哪里,法都不可以废除,不过北海之前并没有成文法条,只有一些约定俗成的风俗与规矩,现在却不能再延续这种传统了。
“所以说,贫弱之地,真难自处也……”
举起写满一卷的长页纸,谢挚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颈,喃喃自语。
为了不更多地触怒人皇,冒犯中州的威严,北海不能立国,仅能建联盟,在中州和狐族之间勉强周旋,于夹缝中求生存。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这已经是她能为北海谋求到的最好结局了。
谢挚将自己逼得很紧,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连霜狼首领想来找她说句话,也约了好几次,这才见到她的人。
“姜微。”
夕色淡薄,行走在学堂里的木藤下,大朵的洁白花朵于她们头顶重叠开放,首领欣慰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族,感叹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有巴克撒的样子。”
她刚认识谢挚的时候,她还故意晕倒在她面前,之后更是不惜以美貌相诱,只为了获得她的一句许可;
一转眼,那个昔日曾狡黠地舔舐她的掌心、眼睛亮晶晶地仰视她的人族,已经变得成熟稳重了这么多。
霜狼首领在心里微笑着叹息。
“我现在觉得,当老师仿佛也很好。”
慢慢地散着步,谢挚也笑着叹一口气,伸手拨开木藤垂落在面前的花枝,“教书育人,比勾心斗角打打杀杀要好得多……您觉得呢?”
她好像更加懂得了一些孟夫子。
当年稚嫩懵懂的学生,如今竟然也成为了别人的老师了。
首领含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姜微,英招王的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呢?你与她相处过吗?”
之前,中州人抓捕了许多北海各族生灵,豢养在城中做奴隶,英招王的妹妹也被捕走,与兄长族群分别了很多年,直到今年除夕,北海联军攻克丹凤城之后,才得到释放。
那时一位明艳的英招公主,性情也如火一般热烈直接,她刚被解开铁锁,便看到了杀死姜垂归城而来的谢挚。
浑身浴血,面色苍白,却坚定平稳地一箭射下了凰血王府的门匾。
这一箭,也仿佛射在了英招公主的心里。
她对谢挚一见钟情,近日常常缠着谢挚,按英招一族求爱的习俗,给她采来草原各地最美、最芳香的鲜花,希望能得到谢挚注目。
前几日,更是直接找到学堂里来,带着礼物上门求娶。
饕餮、小毛驴和人参娃娃一齐扒在门边偷看,他们比谢挚还兴奋,被谢挚乜了一眼也不退缩,仍旧勇敢地留在原地,要听谢挚到底答不答应。
让他们失望的是,谢挚温柔地婉拒了英招小公主。
“为什么?”
英招公主化为人形,被谢挚拒绝也没有沮丧,只是眸光楚楚地注视着她:“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种族么?我平日会化作人身的……当然要是你喜欢——”
说到这里,公主顿了顿,声音渐小,脸却红了,“我也可以用人马之身和你……
英招一族,乃是北海闻名的能征善战,这不仅是在战场上,也是在床榻之间。
谢挚听出她话语间的一点暗示意味,脸也不禁开始发烫,连忙否认:“不是因为这个!种族……我并不介意……”
“那是因为什么?你不信我么?白浪河作见证,只要你嫁给我,我必会对你好的,绝不让你吃一点苦。”
明眸善睐的北海女子似有不解,径直偏头询问。
这话说得真诚恳挚,谢挚听出来她的真心,也不能不动容。
对认真的人,她自然也该认真,不能再敷衍对待。
谢挚沉默良久,整理了片刻思绪,方慢慢道:“公主,你之前有陷入过泥坑之中么?”
英招公主思索一番:“有的……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出去奔跑,不慎失足踩进了一片沼泽,多亏我阿兄发现得早,把我救了出来,否则我一定活不下来……”
“我之前,也曾踏入过这样的一处沼泽。”
谢挚接过公主的话,温声说。
那是一处美丽的陷阱,致命的诱惑。而青涩的她踏了进去。
“一朝踏入泥沼,往后余生,便每一步都是犹疑胆怯,不敢踏出实步,生怕下一刻就是陷落……”
谢挚讲得很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声音像在叹息,只是神情却很平静。
“我很害怕,公主。而且我至今未能忘怀从前。”
见英招公主面露急色,要反驳什么,谢挚摇头制止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会说自己不介意,可是我介意;而且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她弯下腰去,深深一礼:“请回去吧,谢挚并不是公主的良配。”
英招公主这样好的人,想必她是配不上的。
只是被她这样拒绝,英招公主还是不气馁不放弃,竟然托了霜狼首领来为自己说情。
霜狼首领见谢挚态度坚决,也只得无奈离去。
夏日将尽的时候,狐族使者终于结束了中州的出使,来到了北海,前来督促谢挚完成之前的约定,要她与自己一道前往狐族的家园,将谢挚进献给狐君。
谢挚始终用无可挑剔的态度敷衍着她,这狐族使者颇年轻,不懂人族的诡计,被晕晕乎乎地奉承了好长时间,终于回过神来自省一番,这才猛地发现谢挚跟她扯了半个月的皮,正经事是一点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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