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面前少女的呆滞模样,女人偏头朝谢挚一笑,“不认识我了么?”
学着谢挚之前揉她脑袋的手法,女人弯腰像摸小猫一样摸了摸谢挚的头,语气促狭。
“我是小金呀。”
第92章 五言经文
……小金?
谢挚呆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即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满脸惊讶。
小金怎么会长得这么高?她以为小金还是只年纪不大的幼鸟,即便化成人形,也最多跟她年龄差距不大的。
而眼前这个黑衣女人高挑而又美丽,唇角含笑,神情洒脱,鬓间佩着精巧的金饰,身上只有黑金二色,自成一股潇洒威严,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跟金乌梦中的大道神音音色一模一样,只是听起来活泼许多。
谢挚脑海里的太阳神鸟形象,和面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貌女人完全不相符。
她望着黑衣女人,半信半疑道:“你……你真的是小金吗?”
“不是。”
女人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应当说,金乌梦灵只是我的一部分……”
她俯身用衣袖替谢挚擦了擦脸上的血,语气亲近又嗔怪,“怎么搞的,跟一个小姑娘对战而已,弄得如此狼狈。”
她自己本身也是个小姑娘呀……说起来,她甚至还比蒲存敏小呢,怎么这个女人说得好像她就应当打败蒲存敏易如反掌呢?
谢挚在她熟稔的举动中找到了一些亲切的感觉,有些相信她就是小金了,乖乖地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女人为她擦脸,还要为自己分辨,“怎么啦,她很强的好不好……”
“算是有些天资,但也不过尔尔,只能说是平常。”女人笑着捏她的脸,“倒是你,不要给自己的手嫩心软找借口呀。”
“好了,不开玩笑了——”黑衣女人站起身,一整衣袍,容色稍正。
她脑后火红的彤日圆光放射出道道璀璨金光,令人一时间竟分不清这金光与她的金眸哪个更灿烂明亮一些:
“我正是这方小世界的原主人和持有者,三足金乌金乌神。”
“我在证神位开神域的最后一步中不慎出了差池,最终身死道消,留下了这个残缺不全的金乌梦。”即便是谈在论自己的死因,金乌神仍然神情坦然,毫无不甘遗憾之色:
“我洒神血于此,日久天长,金乌梦自行演化出了一只神鸟灵体,它继承了一丝我生前的记忆碎片,我活着时常含的灿日金珠中也留有我的一缕精元,二者相遇,竟然唤醒了我一抹最后的残余意识,得以与你见面。”
“这里便是金乌梦的内核与底色,没有时间与空间之分,是一方世界剥离一切外物的最初雏形。”
女人望向周围,轻声道:“一片纯然寂静的白。”
目触惟余此色,仿若落雪一般。
她这简短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谢挚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起伏的心绪,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紧张道:“……那你,那你会消失么?”
听她话语间的意思,竟然好像连一缕残魂都不是,比玉牙白象的境况还要更差几分,谢挚担心极了,不安地凝望着女人的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金乌神怔了怔,旋即失笑出声。
在她意识刚一苏醒的时候,她在一瞬之间便已经完全观看扫视了一遍金乌梦灵的记忆,鲜活详细如同亲身经历,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小金也不能说错。
在太阳神鸟不算漫长的记忆里,眼前这个少女的身影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虽然她跟金乌梦灵相处的时间并算不上长,但神鸟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她怎样亲昵地拥抱它的脖颈,抚摸它的羽毛,怎样夜间紧紧挨着它的身体,眼睛亮晶晶地说着漫无边际的心里话。
因此她看谢挚很是亲近,只不过金乌梦灵看待谢挚是亲密的朋友,她看待谢挚更像是赤忱可爱的小辈。
“小挚,”金乌神摸了摸谢挚的头发,跟她对视,温柔而又耐心,“我不会消失。”
看着面前少女陡然亮起的眼睛,一下子就要开心地笑起来的如释重负模样,她顿了顿,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女人移开眼,低声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真正地重现。”
谢挚飞快地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连重现都没有,那也就无关于什么消不消失了。
譬如朝露,她现在只是这转瞬即逝的露珠折射在万年后的一道微光,比晨露的寿命还要更加短暂。
“哎……”
金乌神忽然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半跪在地上去捧谢挚的脸,“怎么哭了……”
少女哭得特别安静,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有肩膀在颤抖,间或嗓子里发出来一声细细的呜咽,金乌神不知所措——她从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还是如此——她在心底低低叹息——如此善良纯粹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纯真的眼泪。
思索良久,女人只好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背,像金乌梦灵印象中的一样纤细单薄,“不要难过……小挚,我本来也就早已经死了,不要为一个万年前的古人而伤心,嗯?”
谢挚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难过,哭着投到她怀里去,哽咽道:“你不用哄我……”
怀中忽然投进一个花骨朵似的小生灵,金乌不由得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掌覆到谢挚的背上,笑着摇摇头,任由年少的女孩抱着她伤心落泪。
真奇怪,她现在只是一抹并不真正存在的意识,甚至连实体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五感抑或触觉,可是借着金乌梦灵的记忆,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怀中少女的温度。
柔软而又温暖。
“哭完了没有?”待肩头的哽咽终于渐渐平复,金乌神才松开她。
“小孩子还是不要经常哭,会变丑的,”她刻意调侃,叫语气听起来更轻快一些,“好好的漂亮小姑娘,还是笑的时候好看,是不是?”
“本来我也没多好看……”被她一笑话,谢挚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有点窘地擦了擦眼睛,小声说。
谁料黑衣神祇比她本人还要较真,“谁说的?你很漂亮。倘若你们现在的审美没有太奇怪,谁也不能说你不好看;便是你自己,也不能。”
“好了,不说这些了,”金乌神在谢挚面前盘腿坐下,“通常神祇一死小世界就会崩塌消散,你知道为什么我死去之后金乌梦还能长存万年吗?”
谢挚懵懵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方才哭得有点狠了,直到现在太阳穴还有些疼,脑袋不太清楚,反应比平时慢很多,因此只是面前的神祇说一句,她便乖乖地应一句。
见她这幅少见的乖巧模样,金乌神反倒有些好笑——谢挚之前在金乌梦里整天活力四射。精力充沛,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跟个小太阳似的,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冲劲,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很令她感到新奇。
不过,也挺可爱的,瞧见了少女哭得粉扑扑的鼻尖,金乌神眼里的笑意便更深了一些,不再跟她卖关子,掌心光芒一闪,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白玉匣子:“因为我有这个。”
“这是太一神的《五言经》,我生前最珍贵的宝物。”女人不动声色地抬起下巴,等着谢挚的惊叹崇拜。
“《五言经》?”
谢挚奇怪,“这个很珍贵吗?大荒里面每个小孩都会背这篇经文的。”
《五言经》在五州之中算是流传得最为广泛的一部书了,连穷匮荒芜的大荒也人人口熟能详,传说它是太一真神所编纂,其中记载了本界诞生以来的种种历史典故,常常被当作给孩童识字用的开蒙书。
谢挚从小到大一闯祸捣蛋就被象翠微拎去抄经,在青石板上刻得最多的就是这本《五言经》,不知道委委屈屈地写过多少遍,她本来就记性好,这样下来更是对《五言经》格外记忆深刻,倒着都能闭着眼睛一口气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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