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可真是沾了牧首大人的光,才能尝到这样的好茶了……
下意识地,钱进荣猫着腰特意站起来了一点,眼睛紧紧地凝在那枚小荷苞一般精致秀美的浅青瓷盏上,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将嘴唇贴在杯沿上,小小地呷了一口——
一股极清凉的新鲜气息顿时自他的口腔喉咙涌入了四肢百骸,顷刻之间如云雾一般走遍全身,仿佛对他整个五脏六腑都做了一番最透彻的洗涤,令矮胖的中年男人本能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喟叹,甚至舒坦得翘起了乌黑的小胡子。
“好茶……好茶!”
钱进荣吐纳良久,浑身骨骼如生长一般不断噼啪作响,符文间或闪烁明灭,一丝都不舍得将茶气漏出来分毫。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口鼻中随之缓缓喷出一股乳白色的龙形雾气,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了半天,这才一点一点地消散而去。
“多谢牧首大人赐茶!”
钱进荣神采焕发,恭恭敬敬地弯腰朝姜既望长施一礼,连往日因为装了过多思虑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目光都清亮了许多。
在他饮下方才的一口仙茶时,他感到自己往日在修行上遇到的一些疑难与困惑忽然通畅了不少,心境有了新变化,甚至连久久没能再进步的修为都微不可察地增加了一些。
虽然只是极细微的一丝增加,可这也足够令钱进荣感到狂喜——他的修为已经停滞原地太久太久了!
这还只是他浅浅地饮了一口梨龙鳞的受益而已。
若是能够天天饮用这种仙茶,真不知道该是多么有福气……
“钱城主既然喜欢,那这包茶便送给钱城主吧。”
美丽的牧首神色不动,仍旧那样温雅端方,从容镇定,好像这贵比仙金的名茶只是一个可以言语之间随手送出去的小玩意,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这太贵重了!”
送礼的人尚且轻飘飘不在意,被送的人却一瞬间被吓得脸色变作刷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钱进荣惶恐至极地拜下去,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王上……不,大人!我不敢收!”
大周皇族才能享用到的东西,他在心里悄悄幻想过一瞬都觉得自己大胆,他是有八个脑袋还是有九条命,又怎么胆敢收渊止王上这么重的礼呀!
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地扶起了浑身颤抖的男人,黛色衣袍在他眼前划过,钱进荣在战栗中对上了一双温*润宁和的眼眸,“拿着即可,何必多言。”
姜既望将茶包轻轻抵在他手里,“这是牧首的命令——钱城主莫不是要抗命不遵吗?”
又微微一笑,神色语气俱柔软下来:“也是朋友之间的一点薄礼,还望钱城主安心收下。”
“我……”
话说到这里,再推辞就是不识相了,钱进荣深谙这一点。
他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将烙铁似的茶包抖抖索索地揣进怀中,郑重地将额头磕在姜既望脚下,“……进荣,谨遵牧首大人之命。”
恩威并施,含而不露,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真是缜密的筹谋,也真是坦荡的拉拢。
姜既望看起来太过纤柔温雅,并不合大荒人尚武的口味,来到定西城之后也久久不见动作,既没有正式的立威,也没有什么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令许多暗处的势力疑心她因为丧妻与年岁增长而完全丧失了年轻时的锐气,纷纷蠢蠢欲动,试图挑战一番新牧首的底线,可是作为她的副贰与助手,钱进荣深深地知道,绝不是那样的。
如临深渊,百邪退止,渊止王的名声是用剑与血换来的,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一柄利剑,生来便要染奸祟邪恶的鲜血,只是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将其藏到了暗处,隐而不发,耐心等待着恰当的时机,要做到一击毙命。
“大荒之中,有人在四处捉取孩童,钱城主知道吗?”
姜既望重新煮起了一壶新茶,目光注视着渐渐浓起的水雾,看起来像是只是随口一问。
但钱进荣知道,她绝不是随口一说的,姜既望的每句话都有她的意图,从不会多说无用之话。
他才刚沾上一点椅子边便又有点想跪下来了,慌张的汗从额头上不停地淌,“知……知道一点……”
“好像是有几个……那么几个氏族——”
觑着姜既望的神色,还是看不出来什么深浅,钱进荣只得咬咬牙,提着心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大荒之中捉孩童,被报告到我这里,我也略有耳闻……嗯,略有耳闻。”
“钱城主知道这些氏族捉孩童是做什么的么?”
“这——”
钱进荣的眉毛为难地紧紧纠结在了一起,不敢再吭声了。
大荒之中,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丑恶勾当,历任牧首和城主对此心知肚明,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中州有人皇和天衍宗共同约束,大势力林立,因此倒还能收敛些;
大荒人在中州人眼里根本不算人,用幼童和天才少年炼丹药的事可是从未间断过——却没有一个是大荒人做的事,“药引子”们都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了中州去。
那些氏族背后站着手眼通天的中州大能,数百年来,已经形成了一整条完善的产业和利益链条,绝非他一个小小的城主可以撼动,知道一些内情的钱进荣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将悲哀与愤怒含泪带血地咽进肚子里去——他又能做什么呢?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成!
“……”
姜既望静静地凝视了正紧捏着膝盖上的布料、咬着牙垂着头的男人片刻,直到钱进荣快要惶恐地跪伏到地面上时,忽而低声道:
“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发生了。”
“……什么?”
钱进荣惊讶地抬起了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姜既望神色淡然地将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来了。”她轻轻地抚摸过腰间冰凉的剑柄。
渊止剑所到之处,斩尽奸邪,光明破云,不会再有分毫黑暗容身之所。
“中州大能捉取大荒孩童炼丹之事,其背后似有长生世家插手……我此次来大荒赴任牧首,为的就是彻查此事,还大荒一片安稳乾坤。”
姜既望站起身来,拱手正色道:“届时,还望钱城主助我。”
一股热血在钱进荣的胸腔里陡然沸腾着跳起来了!
这热血竟仿佛是从他很久之前的少年时在身上流淌过,只是过了太久太久,因为见识到了种种丑恶,它如同失去了生机一般,静静地沉寂了下去。
但现在,钱进荣却感觉自己的身躯里重又充斥着这样一股热血,烫得他浑身都暖洋洋的,牙齿与眼眶几乎要发颤,声音已经先头脑一步冲出了嗓子。
“为大荒,即便是粉身碎骨,进荣也在所不惜!”他铿锵有力地大声说。
姜既望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又摆手让他重新坐下:“不必如此说,钱城主。如果让你到了那种地步,就是我的失职了。”
“是,是!您说得对!我……我全听您的!”
钱进荣使劲点头,比之前少了一些谄媚,多了真心实意的追随与热忱。
“您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我一定给您做成!”
胸中激荡的热血使他必须得说点什么,否则他就不能安生。
“那么,便请钱城主去这几个家族里去查查看吧。”
姜既望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段白锦递给钱进荣,轻轻地点了点那上面的几个名字,“着重查这几个。有谁不在府邸中,立刻报上来。”
“……不在府邸中?”
钱进荣大略扫过一眼,忙不迭地将那段白锦收在怀里,下意识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在府邸中,那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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