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生出心魔。
眼睛婆婆担忧的就是这个,她在委婉地警示谢挚。
一个修士,一旦生出心魔,任他或她如何天赋绝伦,如何正直温谦,从此也就毁了。五州历史上是有摆脱心魔重新振作的大才之士,但那极少极少,几千年也遇不见一个。
谢挚用脸颊蹭了蹭婆婆的掌心,忍着发疼的喉咙,轻声告退。
晚间躺在床上,思绪如潮翻滚,仍旧是不能入睡,谢挚好不容易才恍惚之间隐约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却又惊醒过来。
“族长……”
谢挚听到自己在黑暗里小声叫,声音像什么受伤的弃兽。
她往脸上触手一摸,方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泪。
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恸哭的泪水。
大概是在梦里。谢挚想。
她方才好像又梦见在潜渊边缘的那一天,无穷无尽的逃亡,无穷无尽的追杀,一波又一波的兵士和大能布满天穹,冷冷地俯视着她,笋子为护全她而自尽,而她最喜欢最爱慕的人……要剖她的心,将她带回居所豢养起来。
怎么也逃不开,躲不掉,最终只能坠落。
原本是绝望至极,已坚死志的,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得以渊下复生,谢挚却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是她害死了笋子……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假如几年前在太古战场,她不将笋子带出水晶宫,它现在一定还在快快活活地活着,做着关于饱餐仙金的美梦。
谢挚披衣起身,在窗前静立了许久,冰寒的月光正如巨大的铁甲般盖在荒芜的北海草原上。
“小莲花。”
谢挚心念一动,终于在心里轻轻叫了一声那个识海中的小人。她已经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很久了。
“在呢,叫我干什么呀?好晚了哎……”
小莲花在识海里揉揉眼睛,爬起来坐好,一副睡眼惺忪的困倦模样。
谢挚不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与小莲花心念相通,并不需要真正说话,心声便会直接在彼此的脑海中响起,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形容的奇异默契,这感觉很奇妙,好像在对着镜子说话,又像是左手握右手,但又都不太一样。
这个小莲花是她,又不是她。
至少与如今的她,很不同。
小莲花无疑是个长得非常漂亮可爱的孩子,从面容上依稀可见谢挚如今的影子,嘴唇红润,睫毛浓长,脸颊有些幼圆,瞳仁黑而大,并且尤其清澈明亮,看一眼就让人不禁兴起些喜爱怜惜之情,想要蹲下身子将她抱一抱,揉揉她的头发,或者捏捏她的小脸。
但谢挚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心中只觉奇妙,但并无什么怜爱之情。
甚至在她心底,还隐隐对小莲花有些不可说的厌弃。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又没用,又软弱。喜欢依赖别人,对别人全盘信任,遇事只知道哭泣。
“你听我的话么?”谢挚忽然问。
“听的。”小莲花很乖地答。
“全都听?”
“全都听。”小莲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么?”
“主人……?”
小莲花重复了一遍谢挚的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听你的话,是因为你是长大的我,仅此而已。我想,即便我长大了,也会是好孩子,才不是因为什么主人呢!”
极为认真地说完,小莲花又煞有介事地对谢挚挥了挥拳头。
“换句话说,假如你要我办什么坏事,我也绝不答应,反而还要教训你!”
谢挚被她逗笑了,“我不做坏事,你不必担心。”
“你最近总是不理我,我一个人好无聊……”小莲花不怕生,坐在一块陨石上,抱着膝盖小声指责。
“嗯?”
谢挚不知道原来这个小人竟也会无聊,她隐约发觉,小莲花和眼睛婆婆凝聚出来的小人不太一样,不是傀儡,格外聪灵,“你无聊吗?你平日都在做什么?”
“在等你。”
“……为什么要等我?”
谢挚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在静寂的识海里,竟然还有一个小人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她。
“因为我感觉你好像……”
小莲花歪了歪头,“不开心。人长大都会不开心吗?”她有些困惑。
“大概会的吧,我也不知道。”
谢挚见那小孩垂下头去一时无话,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便问:“既然如此,你还愿意长大么?”
“当然还愿意的呀!”这次小莲花答得很快,“你现在很好,也很厉害,可以在外面跑,到处都能玩儿,有许多朋友……这还不够好吗?”
“即便你伤了心,也不要就把心关锁起来,一味地折磨自己,你要是不高兴了,可以来找我玩,我可以哄你!”
小莲花苦思冥想道:“或者,或者去草原上骑马玩!对,骑马!”
她露出渴盼向往模样,眼睛发亮道:“我一直都好想要一匹小马驹,可是他们总也不许我出去……”
“这有何难?”
谢挚笑了笑,当即在识海中凝聚出一匹极俊俏的小黑马,通体乌亮莹润,唯独四蹄雪白,在识海之中奔驰嘶鸣,比雷霆更加迅捷,“与你一头去骑,消解些许无趣罢。”
“哇!”
小莲花非常兴奋,从陨石上跳将下来,跑着去追那小黑马,黑马驯服地矮下身子,让她得以坐上自己的背,再载着女孩在星穹之中奔跑如飞,绕着大星跳跃盘旋,吓得小莲花趴在它背上不敢动弹,但又忍不住欢笑。
“它跑得好快呀!”
金字经文如若有灵,见此情景,也缓缓洒下璀璨碎光,铸造出一条银河似的宽敞大道,仿佛为黑马镀了一层金身,助它自由奔驰,好使小莲花再开心一些。
好半天,小黑马才昂首喷鼻,缓缓停下步伐。
小莲花对它喜爱极了,不断抚摸黑马脖颈,仰起脸来对谢挚说话,“谢谢你!”
“你现在开心了吗?”
不知为何,见这小孩如此快乐,谢挚觉得自己的心也轻快了许多。
“开心啦!非常、非常开心!”
小莲花从黑马上笨拙地翻身下来,又问:“那你开心了吗?”
“我也……觉得仿佛开心了许多。”谢挚轻声应。
“那很好!”小莲花拍手道:“你开心,所以我会更开心!”
谢挚一怔,神色缓缓地柔软下来,笑道:“好个小莲花,原来竟真是朵渡人的莲花。”
小莲花也甜甜地笑起来,“谢挚谢挚,持心不诚,岂得为挚?为你起名的长辈,一定爱你甚深,你倒要真的谢谢我才好呢!”
谢挚又默默地看了小莲花玩了半天,听她碎碎地念着些充满孩子气的话,直到小莲花终于疲乏,这才慢慢睁开眼,从内视识海当中退出去,发现天色已大亮了。
感受了一下心境,胸中的郁气似乎确实消散了很多,令她周身轻快。
她好像有些明白凝神法的作用了。
若是与她想的一样,那这凝神法,可真是无上至宝,比龙族那危险重重的第二法身要好得多。
狐族的道,确乎与真龙完全不同。
接下来谢挚仍旧每日常常与小莲花说话,同时终于捡起来之前的推演计算之术,开始反复试着补全狐族神王的凝神法。
神王的法术高妙深邃,虽然残缺,但亦有无穷翻覆变化,谢挚是头一次接触到精神领域的术法,之前她一直推演的是宝术符文或者重叠大阵,刚开始推算这凝神法,难免颇为滞涩,甚至时常精力不支,头痛欲裂,十几日也不得进展。
谢挚从小聪颖非常,算力尤其强大,十四岁时甚至硬生生地用苦功夫推演出了原始符文,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却怎样也解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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