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留她坐了片刻,叮嘱再叮嘱,嘱咐再嘱咐,直到确认谢挚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之后,这才放少女离开。
不远处。
看着谢挚抱着果酒离开夫子的房间,谢灼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的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发麻。
她之前哭得太狠,没听清孟颜深要她用什么字抄《五言经》,不得不又来到老人的房舍上门询问。
然后刚一立到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她便听到了谢挚的声音。
很模糊,可在她的耳朵里,却又很真切。
“……我想告诉您,我在翻过花山之后遇见了什么。”
“我进入了殷墟。”
第153章 谢灼
……殷墟?
什么殷墟?她从来没听说过。
谢灼本能地觉出这个词的与众不同,她的心往喉咙里跳了跳,下意识便用法宝掩去了自己的一切气息和存在。
……这会跟师姐有关系吗?
但当她屏住呼吸,紧张地附耳在门上想听得更真切一些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夫子极快地施加了一层隔音阵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探听。
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但谢灼还是不愿放弃,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等待谢挚出来。
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她双腿发麻,那少女才跟孟颜深道别离开,怀里还抱着酒坛。
……夫子又给谢挚东西了,谢灼咬了咬牙。为什么夫子就不给师姐送?
她很想追上去,扯住谢挚逼问“殷墟”到底是什么;但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紧盯着谢挚渐行渐远。
……还是算了。
谢灼松开紧攥的拳头,吐出一口气,烦躁地踢飞一块小石子。
去查查这殷墟到底是什么吧。
看看谢挚到底有什么瞒着她,到时候再跟那家伙算账也不迟。
——结果是遍寻不到。
红山书院的藏书阁,谢家的书库,甚至乃至于白泽圣地,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日夜不休,几乎翻遍了歧都的古籍,也还是找不到关于殷墟的半点记载。
这两个字,简直像是被人为地刻意抹去了一般,彻底在中州的历史上不存在了。
而师姐还是没有消息。
夫子整日整日地不在书院,他正在各个长生世家府上从中斡旋。
谢灼忍不住愈发烦躁,几乎想把手上的书一股脑全部推下书桌,砸得粉碎。
她查这个鬼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师姐出不来还是出不来!
谢灼抱着一沓书怒气冲冲地奔出房间,往家外走。
她要去找谢挚直接对峙,要是谢挚不说,她就去告发她,让谢挚替师姐去蹲牢狱!
结果奔出去没几步,就差点撞到一个高挑的女人身上,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烦死了!怎么偏偏这时候往她头上撞!谢灼拔高声调:
“干什么呢你!没看路……”
“小姐。”
怒气还尚未发作,被她撞到的女人先出了声。
看清人之后,谢灼的质问噎到了嗓子里,悻悻地住了口。
是刈鹿。
刈鹿刀灵。
刀灵恭敬地对她行礼,蹲下身为她捡拾书籍。
而如果刀灵在这里的话,那么也就是说——
“刈鹿,放下。”
谢惜自仍然眼睛上蒙着白绸,但却好像看得比常人还清楚,对周围的一切都谙熟于心似的,走路极稳健。
母亲也在这里。
历任谢家家主身上都从不离刈鹿刀,刀灵是谢家最忠诚的朋友。
刀灵所在之处,必然也有谢家家主。
女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很平静地:“放下,让她自己捡。”
刀灵便尊敬地答了一声“是”,将捡起来的书籍放在谢灼怀里,悄然退下。
“……娘。”
谢灼没管那些书,抖着嗓子叫了一声,眼泪便已经滚出了眼眶。
在这样烦乱难安的时候,她很想扑进母亲怀里痛哭一会,只要母亲能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安慰她师姐不会有事,她就不会如此慌乱惶然。
但她又不敢。
母亲不会允许她近身的,她知道。
母亲不喜欢她,一直都是。
不,不对,谢灼很快又推翻了这句话。
母亲谁也不喜欢,从小到大,她从没见母亲对谁笑过。
她总是这样,清贵冷寂,消瘦苍白,沉默地拄着拐杖坐在观星楼上,日夜不休地推演计算,一年到头,谢灼甚至很难见到她几面。
除了她的那些算筹龟甲,她谁也看不到,谁不放在心里,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管不顾,毫不在乎。
母亲在物质上对她无所不应,身为谢家的独女,谢灼要什么都能得到,可唯独她得不到母亲的爱。
即便是她小时候故意闯祸,想惹母亲生气,哪怕是一顿责骂、一顿打都好,她都开心,但谢惜自还是毫不动容,旁若无人地在她身边经过,低声吩咐刀灵将她带去跪祠堂。
母亲从不肯施舍给她一点点的温暖,甚至都不肯分给她一点注意和目光。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谢灼不明白,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母亲呢?
“怎么了?”
谢惜自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即便谢灼知道,她绝对知道自己哭了。
哭腔很容易能被听到。
她发着抖,也不想顾自己的脸面了,踉踉跄跄地径直扑上前去,攥住母亲的衣服,“娘……”几乎要跪下去,“求你救救师姐……”
她是真的喜欢师姐。
不到十岁,她就被谢惜自送进了红山书院,那时夫子派给照顾她的人,正好就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宋念瓷。
宋念瓷那时候还远没有日后的中州第一天骄之名,透着一股正直的傻气,因为学习言灵,还不能说话,肩膀上蹲只彩色鹦鹉,就更显得傻里傻气了。
谢灼刚来红山书院不适应,极不习惯这里朴素无华的作风,整日大哭大闹,叫所有人都滚,自己一个人窝在屋子里不出去,那时候,只有宋念瓷陪着她。
宋念瓷那时也不大,就是小孩子,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默不作声地陪着她。
然后等谢灼哭累了,宋念瓷认真地给她倒了杯热水,目光炯炯的,非常有信心:「给你热水喝,小师妹,喝了热水,你就不会伤心了。」
这是她不知道从什么书上看到的,那上面说,喝热水很好,会让女孩子开心。
“你是不是傻啊?”
谢灼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着抱怨,“哪有……哪有拿热水哄人的……呜呜呜……”
「哦,」好在宋念瓷也不生气,很好脾气地点点头,「那我放下。」
“哎——”
谢灼拦住她,三两步跳下床,凶巴巴地瞪宋念瓷:“谁说我不喝了?我就喝!”说完就拉着宋念瓷的手抢过杯子,咕咚咚把水全喝完了。
她是真的有点渴了,才不是想接受宋念瓷的示好。
她刚刚哭了好长时间,在心里一会发誓自己要讨厌娘亲一辈子,再也不跟她说话,一会儿又求娘亲快点来,想让娘亲立马出现,把她从这个什么书院里面接走。
哭也哭完了,眼泪也流干了,月亮挂在中天上下不来,年幼的谢灼也就知道,娘亲不会派人来接她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换上衣服,跟在宋念瓷后面,去参加了书院的早课。
夫子笑眯眯地过来,弯下腰揉揉她的头发,问,“不闹脾气啦?”
“……本来也就没闹。”
她垂下头,嘟囔着说。
她就这样成了红山书院的学生,再也没离开过。
接下来十余年,谢灼一直跟宋念瓷形影不离,她们渐渐长大,情丝也渐渐在谢灼心里发芽,有时候深夜里她一个人回忆,发觉这情根竟然种下得那么早,又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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